柳风舞一拳得手,丝毫不慢,一脚踩住那人的左手,右手刀一划,在那人衣服上割下一长条布条,他将布条一头咬在嘴里,左手在那人右腕上一缠,猛地一拉,布条一下束住伤口,血登时止住了。这几下快得如同电闪雷鸣,比柳风舞刚才出刀还快,这人被踩住了手,本也动弹不得,何况失血之下,浑身无力,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
这时唐开已冲了上来,道:“柳将军,你抓住他了?”
边上两个士兵过来抓住了那人。柳风舞放开了他,把自己的腰刀拣起来,在那人身上擦了擦收回鞘中,道:“这是什么人?”
唐开道:“他不知何时,竟然躲在一个货箱里,我刚才下去检查发现有一个货箱有异才发现的。这人好厉害,竟然被他伤了两个兄弟,我打了他一掌才让他逃命,不然只怕他是想在货舱里把我们杀光。”
这人竟然先中了唐开一掌?柳风舞记得在军校中听老师说过,西府军有两样特异的本领,一样是斩影刀,一样是斩铁拳,在单兵对决时都非常厉害。唐开本来出自西府军,他的这两种本领一定很强。这人若不是先中了唐开一记斩铁拳,只怕自己没这么轻易收拾他。他走到这人边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人一动不动,一个士兵试了试他的鼻息道:“将军,他昏过去了。”
这人接连受重伤,只怕已是性命难保。唐开道:“叫医官速去救治,定要查问他的来历。”
破军号上居然出现这样的人,实在令人担忧。
柳风舞和唐开走下舱他是老人。但唐开这时还能开得出玩笑,倒也让柳风舞佩服。他道:“要不死,那就更无憾了。”
他扶着扶手向舵舱走去,刚走了几步,破军号忽然又是一震,这回是从船左边打过来的。破军号还在漩涡外围打转,右边是一层层的细浪,左边却仍是大浪。这浪头很大,破军号本是向右倾,被这浪一打,整只船又倾了过去一些,几乎要翻倒,舱中又发出了一阵惊呼。但破军号船头向右一侧,重又回复平衡,但如此一来,船在漩涡中又进了一步。
柳风舞紧紧地抓着扶手,身上的衣服也被溅上来的海水打湿了。他一步步向前走去,一到座舱外,便叫道:“徐忠!徐忠!”
从座舱里,徐忠瓮声瓮气地答了一声。柳风舞走到舱边,叫道:“快把船开出这漩涡!”
徐忠正扶着舵轮,边上两个助手则扶着他。刚才一个大浪,将舵舱中的三个人都打得透湿,徐忠的头发胡子全被海水打湿了,粘成一片,他大声道:“柳将军,那还得有这个本事!”
徐忠说得气急败坏,全无对柳风舞的尊重之意,柳风舞也没有在意,心知此时生死一线,徐忠现在想的,也就是如何把船开出漩涡。但这漩涡太急了,他使劲扳着舵,但破军号仍是缓缓向漩涡中心驶去。
这时,船又猛地一晃,徐忠边上的一个助手惊叫起来,已不知语调,一手指向船的左边。柳风舞抬起头,心猛地一沉。
眼前,赫然现出了一堵水墙,几乎是直立着的,已升到了甲板以上。但这道水墙表面却平滑如静,只是微微有些起伏,并没有意想中的那样向船上打来。柳风舞绕过舵舱,到了船左边。
一到左舷,只见左边那五个水兵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抓着墙上的扶手,都泥塑木雕一般,动也不动。此时天已全黑,但周围却出奇地亮,放眼望去,这道水墙还在升高,水墙明破军号正一圈圈向漩涡中心滑去。他耳边只听得雷鸣般的水声,和这堵平静的水墙极不协调,而水墙也似乎伸手便可触及,就在眼前。
天地的伟力,那是人永远也征服不了的吧,柳风舞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时一个士兵突然大叫道:“不!不!”他放开了抓着的扶手,人猛地向栏外跳去。这人和柳风舞隔了几个人,柳风舞也根本反映不过来,便见他已双手抓着栏杆,上半身欠出外面。
此时,破军号几乎是和那水墙平行,相隔只有一两尺,这士兵的头刚触到水面,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象是钻进了一个高速转动的风车之中,而风车的叶片都是锋利之极的刀片,他的头话,雨点打在甲板上,一阵阵地响,海浪声虽大,却也压不下雨声去。
那艘船终于和破军号错开了,又消失在一片水汽中。柳风舞冲到船尾看着那艘船,两条手臂紧紧抓着栏干,几乎要吃进那些坚木之中。
这时,唐开从舵舱里走出,梦呓一般道:“那是什么啊?”
他刚才和那舵手两人拼命转向,但若不是柳风舞拉起帆使得船速加快,就算转向,那船只怕也要撞上破军号船尾的。事情虽过,他还是一阵后怕。
“是鬼船吧。”柳风舞喃喃地道。那船上没有一丝灯光,倒是有一股腐烂之气,即使现在已看不到那船了,周围的空气中仍隐隐地有些气味,就算是大雨也冲不掉。
这时又是一个闪电,正映出那船的背影。现在两船已是相背而行,这一刻两艘船相距已有五六百步。那闪电闪过时,柳风舞似乎见到在那船尾上有一个人影,但太远了,也看不真切。
“海上,真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啊。”
他喃喃地说着,身上也象包了一层冰一样,浑身发麻。
这时,那个舵手忽然叫道:“唐统制,这罗盘已经坏了!”
唐开听得他的叫声,失声道:“什么?”
在这样的海上,什么都看不见,罗盘就是唯一的方向。若是罗盘坏了,那连船驶向哪个方向也不知道了。他又冲到舵舱道:“怎么坏的?”
那舵手苦着脸道:“只怕早就坏了,刚才破军号转向,我见罗盘的指针根本连动都不动。”
海上航船,若无罗盘,原也可靠星象指航,但现在乌云密布,暴雨倾盆,什么都看不到,破军号直如瞎马临危池,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现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唐开和柳风舞面面相觑,都不知说什么好。
柳风舞小声道:“唐将军,先不要说出去。”
唐开点了点头,也小声对那舵手道:“你就小心开吧,别的不用管了。”
这时,从船后忽然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又是一阵浪涌来,破军被浪打得起伏不定,柳风舞即使是抓着扶手也差点站不住脚,唐开却脚一滑,人一下摔倒,柳风舞弯腰一把抓住他,唐开站直后犹是惊魂未定,喃喃道:“又出了什么事了?”
船后仍是黑暗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在黑暗中发生了什么事。柳风舞忽然道:“只怕是那蛟云停了。”
唐开恍然大悟,道:“正是正是,是那条被蛟云吸起的水柱落下来了吧。”
方才那蛟云将海水吸起了足有数十丈高,现在准是风小了起来,蛟云的吸力没有那么大了,那条水柱便立不起来。那条水柱只怕有一个大湖的水量,这般落下,一下又激起滔天巨浪。看样子,这水柱是在破军号右后方,但破军号转了那么多圈,也不知现在船是驶向哪个方向。
柳风舞抿着嘴一声不吭,默默地看着天空。天空中,雨点象千万条投枪斜斜射下,似乎要将破军号击为齑粉,在甲板上也打得满是水汽。他伸手到胸前,隔着衣服又抓紧了那块玉佩。
玉佩本来是冰凉的,现在由于手被雨水打湿,反而感到玉佩有几分暖意。这暖意象是从遥远的帝都传来,柳风舞眼前又依稀看到了郡主的面容。
向前去吧。他淡淡地想着。不管前面是什么。
破军号在黑暗的海上象脱缰的野马一般疯狂行驶,如果前面有暗礁,以破军号现在的速度,恐怕一下会撞得粉碎。可是这船也象冥冥中有神灵佑护,这一路虽然险象环生,有几次大浪涌来,将破军号全船都打得没入水中,却仍是穿浪而行。柳风舞都不知自己还能看到什么,只是死死地抓着嵌在板壁上的扶手,即使海水将他浑身都淹没了,仍是石雕一样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风舞终于又回复神智。
风浪已小了很多,雨还在大,但那雨点已是直直落下。他看了看边上,只见唐开便在不远处,也死死地抓着扶手,嘴唇也已发白。他伸手去拍了拍唐开道:“唐将军!”
唐开睁开眼道:“我们还活着么?”他头上不知在哪里磕了一下,额头上有一条大伤口,血已糊住了额前的头发,不过这只是个小伤而已。
柳风舞苦笑了一下。的确,经历过这场风暴,真的有从鬼门关上打个转回来一般。实在不该妄自尊大,留在甲板上啊。他看了看四周,甲板上的灯已全被打灭了,周围黑暗一片,五六步外便什么都看不见。他摸索着边上的灯,海船上的灯本是防水的,可现在灯罩里却已积了不少海水。他把海水倒掉,从怀里摸出火石,这火石用油纸包得紧紧的,倒还能用。他点亮了灯,大声道:“还有人在么?”
黑暗中,又亮起了几盏灯,有人道:“柳统制,我们在。”
“看看,人齐不齐。”
他记得先前卸帆时死了一个,在漩涡时又死了两个,原先的十个士兵,现在只剩了七个了。他道:“你们七个还在么?”
黑暗中又交头接耳一阵,有个士兵道:“郑保纯和熊嵩不见了。”
那两人大概已经被浪头打进海里了吧,现在,只怕他们已被喂了海鱼。柳风舞心头一寒,便仍是平静地道:“大家进舱吧。”
一个士兵道:“不用在甲板上守着么?”
柳风舞抬起头看看天空,低低地道:“不用了,反正也没用了,听天由命吧。”
那个老兵先前说海上一遇风暴,便只能听天由命,他还曾豪气万丈地说什么要“逆天而行”,经历过这场风暴,他才真正认识到人力在天地之间,实在是微不足道。破军号曾以庞大引得帝都人人啧啧称奇,一到海上,这巨兽一般的海船也如一片只能随波逐流的落叶而已。
他调匀了呼吸,只觉两脚虽然软软的,却还有些力气。他扶住唐开道:“唐将军,你没事吧?”
唐开苦笑了一下道:“反正死不了。柳将军,你也下去吧。”
柳风舞摇摇头道:“我不能逆天而行,总不能这般低头认输。唐将军,你先下去吧。”
他走到舵舱,那舵手已是一脸煞白,却还死死地抓着那舵柄。柳风舞道:“没事吧?”
舵手看了看他道:“还行。统制,天还没亮么?”
天空仍是漆黑一片,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间。柳风舞道:“别管这些了。你饿不饿?”
那舵手道:“还真饿了。说不定,已经过了很久吧。”
柳风舞笑了笑,从腰里摸出干粮。这干粮也被海水打得软了,吃在肚里也不是个味,但一吃下去,总感到一阵饱食的快意。他把干粮先吃了一口,又递给那舵手道:“吃吧,我先帮你把把舵。”
那舵手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道:“统制,还好你在,不然我一个人真撑不下去。”
柳风舞看着船后,海上仍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喃喃道:“撑不下去也得撑啊。”
“统制,你胆子可真大,刚才我在舱里,心也差点跳出来。”
胆子大么?柳风舞只觉自己的心也在拼命跳着。当风暴最大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如何害怕,现在风暴小了,反而觉得一阵无法按捺的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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