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你三爸有病了,咱们收拾个,去看看。”妈妈对我说。
“不去,坏事做尽了,死了才好!”我的三爸,我心里常称他为“恶鬼”,提起他我就来气,“他伙同亲房族人不要我们上坟,年年糟蹋的我家过不成年,出嫁我大姐也不来,挖断羊路,想起来我就生气。”
“云,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要一直装在心里。”妈妈笑着对我说。
“永远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
“云,你怎么如此犟呀。毕竟他和你爸爸是一个妈生的,听说已经好几天不吃饭了。每年冬天,我都会把庄稼地里的乱草收拾到一起烧掉,为的是来年春天好下种。做人也应该如此,不时要把仇恨烧掉。你看你爸以前总乐呵呵的,别人欺负他,他总笑着,没有烦恼,平时我叫他干啥,他就干啥。人们都说他傻,其实傻有傻的好处,心单纯,没有烦恼。”
“妈妈你不要说了,我认为做人既要有菩萨的心肠,也要有金刚的手段。不要对魔鬼存在幻想,应该用金刚的手段降伏魔鬼,而不是一味的纵容。”
“那好吧,你不去,我去看看。你在家把你爸看住,中午了给他熬点稀饭。”
“嗯嗯,妈妈。”
妈妈从恶鬼家里回来后的第二天,恶鬼便死了。恶鬼终于死了,那个二十多年来把我全家逐出户的恶鬼终于死了,我想他的魂魄一定去了泰山之神那里报了道,泰山之神一定会把他的魂魄发配到地狱,阎王爷一定会把他的魂魄打入最深最阴暗的第十八层地狱。
“云,孝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去给你三爸带孝去。”妈妈递给我一尺二寸白布。
“不去,他伙同亲房族人已经把我们逐出了户族,他不再是我的三爸,是恶鬼,我永远不会原谅一个坏事做尽的恶鬼。”
“云,你好像还没有长大一样,人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仇恨放不下的?你三爸生前为了少交公粮,把他的地产量故意写低,把咋家的产量抬高,我们的地本来贫瘠,以前我们本来吃不饱,还要交更多的公粮,我们亏吃了几十年,可最近几年,国家不收公粮了,按产量发放种粮补贴,我家领的补贴比他家高了两倍。你看,亏吃完了,福不就来了吗。”
我拿着妈妈给的一尺二白布走进了恶鬼的家。他躺在杨木板上,身上盖着烧纸,眼睛死死地瞪着窑洞到这里。
说说晚上,皮影戏在吹鼓手的喇叭声中开始。一个阴阳摇着铜铃铛念着经文,另一个在一个馒头上插了一个纸牌子,在牌子上面写着“三代”两个大字,还有一个阴阳在另外一个馒头上插了一个纸牌子,用毛笔在牌子上写下了恶鬼的名字。我抱着写着“恶鬼”名字的那个馒头,恶鬼的儿子抱着写有“三代”名字的馒头。长板凳一个接一个从院边摆到了牌楼下,这一幕叫“过桥”。我要引着恶鬼过奈何桥,死去的三代先人会来奈何桥接恶鬼。我抱着恶鬼的牌子,走上了长板凳,旁边站着帮忙的邻居搀扶着我和恶鬼的儿子。阴阳摇着铜铃铛,念叨着,叽叽咕咕的慢慢走着,我们在板凳上一前一后低着头在帮忙人的搀扶下向前移动着。恶鬼的儿子喊着恶鬼的名字哭起来,孝子跪在长板凳两边有哭的,有笑的,有说话的,我在戏中欣赏着戏。“哭,云,叫着你三爸的名字哭,不然别人会骂你。”我听见搀扶我的大叔轻轻对我说。
“恶鬼!恶鬼!”我大声喊了起来。本来想叫恶鬼的名字,可到了嘴边却喊成了恶鬼。一阵山风吹过,吹倒了牌楼,吹倒了纸轿车。“恶鬼,恶鬼!”孝子停止了哭声,看戏的帮忙人抢着扶起了高高的牌楼。
“恶鬼,恶鬼!”我大声的喊着,一股山风吹来,吹的纸娃娃没有了脸蛋,纸马没有了马鞍子,纸轿车没有了司机。
“恶鬼,恶鬼……”
“快,快,把云搀扶到灵堂窑去,这娃娃中邪了,快,来人呀。”
“恶鬼,恶鬼!……”我扯开嗓子喊着,山风把先生写的经文吹落到了板凳下。阴阳停止了摇铜铃铛,忙着去捡拾满院跑的经书,先生弯着腰捡拾着红绸子经文,那经文可值钱呢,三千元,不保护好,明天咋好意思收钱。吹鼓手停止了刺耳的吹叫。八千多块钱的纸火在风中东倒西歪。太有趣了,我在心中笑着,被帮忙的搀扶进了灵堂窑,我看见恶鬼瞪着眼睛,死死地望着窑出来。”
“像,太像了。”
“你们都表表态,你说像不像。”我用手指着恶鬼的儿子问。
“像,您大慈大悲,饶过我的父亲吧。”恶鬼的儿子跪在地上哆嗦着。
“你可知道你爸犯了那些罪,今天我给你一一说来:第一,偷梁换柱罪:明明你家种的是好地,产量高,却偏偏把你们地名写在云家的土地证上,二十年前你家的小麦喂猪,云家的土地不长庄稼,还要多交公粮,云家吃糠咽菜,你们小麦喂猪;第二,无视宗亲罪:明明云父亲和你父亲一个妈生,却要逐出族户,理由很简单,云的爸爸弱智呀。我佛慈悲,每个人来到世界上都是平等的;第三,故意伤害罪:你家的桃落在树下坏了,云小时候跑到桃树下,还没有偷吃,就被打折胯骨;第四,纵容他人行凶罪:那一年,云的父亲去砍你奶奶分家时分给云家的一颗杨树,你爸要用那棵树做桌椅,不给,反而叫你打云的爸爸,你犯上作乱,用拳头打掉了云爸爸的一颗门牙,那一年,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你可知罪,孽畜!”我用手指着恶鬼的儿子。
我斜眼看见那个昏死过去的女人缓过了气,便大声说道:“牛头马面,放了那个女人。”
“谢谢地藏菩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