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1979

第003章那一条路挨打

那条路是我们几个兄弟姊妹人生走过最多的一条路,没有之一,那是一条伴随童年时光、少年时光的路,人生最天真无邪的时候都给了那条土泥巴路,好像人生的所有纯真都给了那条路,以至于长大以后,再也无法给任何一条路纯真,因为纯真已经被那条路耗尽了。

十岁开始,李瞎子教我算命,当然是从最简单的背诵开始,背诵生辰八字相关的那些顺口溜,跟小时候课文里的唐诗宋词差不多,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必须得背。长大以后才明白,背的那些很有用,特别是在恋爱方面,绝对会后悔小时候背少了,而李瞎子教我背的,成为我一生谋生的手段。

自我知道亲生父母是李文白和陶春兰时,我开始熟悉他们,反正李瞎子也不计较,李瞎子只要求我每天必须回家。李文白看到我很少说话,就跟假装没看到一样,陶春兰每次都显得很高兴,会经常捏一捏我的肩膀或者手,并伴随着感叹:“不错,长了点肉了。”“头发黑一点了。”

陶春兰对我说得最多的是:“麦子,你要记住,千万要读书,什么都听李瞎子的,但他要不准你上学,你来告诉我。”

每次陶春兰这样叮嘱我时,李文白听见了总会伴随一声叹息,有时候还会说上一句:“管那么多干什么?现在是人家的儿子,读不读书李瞎子说了算,真是闲得慌!”

而每当李文白这样说的时候,我能看到陶春兰眼里蕴含起泪水,却不见她的泪水滴下来。

李文白的无情不只是对我,在打孩子上,李文白也是一把好手。陶春兰骂他时,他像一个傻子,装着没听见,口里哼着歌,显得无比的快活,就像陶春兰的骂声是协奏曲一般,而他又并不是真有这样的修为。被骂了,气总得找个地方出,他觉得打自己的孩子总是不犯法的,也确实没有关,要打孩子,借口总是会有的,就算没有,打一顿也是教育孩子,起码李文白觉得是这样。

长大以后,我曾问李文白,为何那样打孩子?这时候,李文白又像一个傻子,什么话都不说的傻子。

两个村挨着,山上云淡风轻,大声一点的骂声很远都能听见,去陶春兰家次数多了,基本上可以判定李文白什么时候会打孩子。

傍晚时分,我又借故铅笔没有了,去找那三兄弟借一借,李瞎子知道我爱跑,随便我用什么借口。刚到李文白家后面的山坡时,听见陶春兰在骂李文白,骂得很大声,李文白挑着粪桶自顾往家走。我好奇的远远跟在李文白后面,可能是粪桶太臭了,也可能是根据经验,想看热闹。

李文白在快到家时,折断一根柏树丫,把叉得太开的部分折掉,拿在手上,对着地上试了试手感,对这根一米多长、两根手指头粗的柏树枝很是满意,口里哼着小调,挑着的空粪桶在空中跟着节奏摇摆,显得非常和谐。

果然,我还没下去,就听见李木首先撕心裂肺的嚎哭起来了,接着是李敏,然后是李水,最后是顶替我位置的老四李余。

柏树枝韧性极好,农村到处都是,得来全不工夫,是打孩子的最佳材料,而且打起来特别的痛,就像小钢条抽在身上,一抽一条血痕,并伴随着嚎哭声。

李敏的哭声是比较尖而音高,李木的哭声气势最宏伟,大有震颤山河之势,李水的哭声与李木类似,李余的哭声少而小,可能是应和了那句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我在一旁单独统计过,李敏的嚎叫次数和时间的长短与李水差不多,李余当然是最少,而李木的嚎叫时间特别长,次数也最多。我不知道李文白是依照什么定律的排列方式,轮流打这四个孩子,总之,那此起彼伏的嚎哭可能让他特别解气,因该是释放了生活中所有的无奈和贫穷感。

李文白每次打起孩子来,有一种不挥洒够不爽的感觉,必须得打出气势,让自己有酣畅淋漓的疲惫感才会罢手,有时候中途需要更换好几次柏树枝,或者手臂粗的棍子,有时候准备充足,有时候准备不充足,就当给嚎哭的孩子中途休息,他找到手感好的再继续打。

可以是追着打,孩子哪里跑得过大人啊?也可以是一手拎着头发或者脖子打,也可以是一脚用力踩着打。可能是边骂边打,也可能是焖着一直打,还可能是不停的换着手打,总之,每一场打孩子,李文白都是非常认真的,绝不会点到为止,那种气吞山河的气势,汹涌磅礴的勇武,也只有在打孩子时能见得到,其他时候都是一个窝囊废。

李文白打孩子的时候,非常沉浸其中,只有这个时候,陶春兰管不了李文白。大多时候,陶春兰知道李文白是打给自己看,而陶春兰大多时候也是采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战术对付李文白,你打给我看,我就打给你看。

作为母亲的陶春兰开始时会下手轻一些,这种让人血脉喷张的事很难控制,打着打着容易兴奋,于是也下狠劲打。李文白打李敏时,陶春兰打李余,李文白换了李木继续狠打,陶春兰就换了李水继续狠打,然后再交换打一轮,什么时候停,主要看那天的体力好不好,实在累了中途休息片刻,趁热继续打。

我常常想,孩子挨打的时候,心应该是一片死寂的,不然何以应付得了这样的父母。长大以后,看着我的兄弟们百折不挠、阴险狠毒时,我明白小时候挨的打是真的有用的,那么小就开始经历和锻炼,长大后当然能比别人更运用自如,所以才一个个成为出类拔萃的人。

我也经常见到李文白单独打李敏,或者单独打李木,最多的是单独打李木,可能是李木的嚎哭声特别响亮,更能有证明自己体力的说服力。单独打一个时,姿势可以不断的变换,更有一种畅快淋漓之感,显得更加的专注,可能因为不用老是换来换去,持续性也比较好。

那种哭声,我很多年后依然记得,就像杀猪时那样的撕心裂肺的猪叫声,长大以后就很少听见了,记得有一次在派出所听见过,那一刻觉得非常熟悉,当时还纳闷:“难道警察在派出所里打自己儿子,像李文白那样打?”从这方面看来,李文白应该去当警察。

当然,随着社会的进步,不让警察刑讯逼供了,而此时,李文白也正好老了,他再也打不了任何人了,所以显得特别的阴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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