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年末,街上点缀的中国红就越多,就连福利院里也有了过年的气息,任院长不知找了哪里赞助了一箱烟花,分发给福利院里的孩子。环境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从第一个向薄荧投掷出烟花的孩子开始,烟花在福利院里就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每次出门上学,薄荧都要提心吊胆地走过内院到大门的这段距离,提防着一个不注意就会扔向她的鞭炮。
她脸上的伤依然没消,甚至嘴里的伤口都还在时不时地流血,福利院的护工在对她和屈瑶梅分别进行象征性的批评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在被打的第二天,薄荧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两张未拆封的膏药贴,她面不改色地将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薄荧不敢顶着这样的脸去见婆婆,因此她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声带在薄荧这里失去了作用。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在发疯边缘,一个和外界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存在,她活着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还未死去。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和路边被人驱赶的野狗没什么区别,但是当她看见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野狗时,又觉得自己比野狗都不如。
活着有什么意义,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遭受这些待遇,她也不知道。她活得连自己都唾弃,廉价得自己都羞耻,见到任何一个外乡面孔,薄荧都忍不住幻想这个人能伸出手带她走。
年底的最后一天,大概是马上就要来到的跨年夜的关系,学校里的孩子都显得很兴奋,课堂上学生们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几度盖过了教师授课的声音,任课老师制止几次后没有成效也就放任不管了。终于,放学的下课铃声响起。
“今天就讲到这里,下课。”数学女老师将粉笔头扔进黑板槽,漫不经心地说道。
数学老师的尾音已经淹没在稀里哗啦往抽屉或书包里扔书本的响声里。
薄荧也提起书包准备离开。一个像是放学前就等在教室外的男孩快步走了进来,拦下已经起身的薄荧:
“你不能走。”薄荧立即抬眼看向讲台,数学老师已经走得影子都不见了。
已经往教室门口走去的李巍昂一下停了下来,然后火气外露地快步走了回来,怒视着那个男孩:“你是四班的吧,你来我们二班干什么?”
“李哥。”男孩穿着黑色运动衫,运动衫胸口上一行大写的“adidos”,咧嘴笑着说话的时候还在啪嗒啪嗒地嚼着嘴里的口香糖,“我也是被别人派来的,她马上就来了,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她吧!”
“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难道你不知道我的规矩——”
话音未落,教室门口就涌进了一群人,屈瑶梅在男男女女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过来:“规矩?李巍昂,我上次说的你没听清吗?还是说对这种人你依然要讲规矩?”
学校里的两大霸王凑到一起,看起来还气氛不对,其他学生们强装镇定地相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留下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平时就和乖巧听话这四个字不太相符的孩子。
薄荧试着绕过穿黑色运动衫的男孩从另一边跑走,立刻就被另一个男孩堵住了,这个男孩并没有张嘴说话,但是脸上的恶毒笑容却说明了一切。
堵住薄荧的是本班的韩坤,薄荧和他没有过节,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但是他依然毫无理由地阻挡了薄荧逃走的路。
不,他并不是毫无理由。无关人士的痛苦和不幸能够增添他生活的趣味和幸福感,这就是他的理由,同大部分无缘无故欺负她的人的理由一样。
薄荧默默收回了在他脸上的视线。
“你们去把门和窗帘都关上,”屈瑶梅对她的手下吩咐道,又转头环视了一遍围在不远处的人,“不想被牵连的就赶快离开——留下的就管好自己的嘴,谁敢为薄猪求情,我就揍死他妈的——”屈瑶梅威胁的目光定在李巍昂的脸上。
“你想打一场?”李巍昂脸色一沉就要走出来,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
“屈瑶梅说的是要为薄猪求情的人,说的又不是你。”曾道明说道,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就是李巍昂这个小团体的二把手。他本来是坐在一张课桌上好整以暇的观看闹剧,现在他从桌上跳了下来,随意地扫了眼他们身边的几个兄弟:“这件事和我们没关系,我们用不着掺和进去,对吧?我们昨天说好了要到一中去,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她是我们班的人——”李巍昂沉着脸说。
“……”曾道明走到李巍昂身边,对他耳语了什么,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友善。他们的跟班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走不走?”曾道明退开两步,皱着眉问。
李巍昂看向薄荧,但是对方垂着头并没有看他,李巍昂的脸上露出纠结为难的表情,在犹豫过后,他跟着他的兄弟们离开了教室。
随着李巍昂的离开,又有数个学生结伴离开了,教室里最后剩下的,就是屈瑶梅一行人,和四五个本班的学生。
门和窗户已经被反锁,脏得发黑的浅蓝色窗帘被严密的拉上,教室后排的桌椅都被推到一边,留出了一个可以施展的舞台,薄荧就是舞台中央最受瞩目的小丑,校园里放学的欢声笑语还能透过紧闭的窗户听见,同一片天空下,这里却发酵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恶意。
屈瑶梅盯着薄荧,尖锐的目光在她脸上划过,半晌后,她开口:“给我狠狠打。”
早已等候多时的几个孩子笑着蜂拥而上,薄荧被打的第一下是来自左方的一锤,在她的身上发出咚的一声钝响,震动还没来得及在她胸腔里扩散开,她就被后续的拳打脚踢给打到了地上。
一下一下,薄荧蜷缩在地上,用双臂抱着头承受恶行。
“你们也去。”屈瑶梅抬起下巴,指示一旁观看的四五个和薄荧同班的学生。
“啊?”他们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其他的同班同学。观看暴行不用承担什么负担,参与恶行就不一样了,有几人还在犹豫,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就跃跃欲试地走了出来。
“给他让个位置。”屈瑶梅说。
几个打的兴起的孩子呼哧呼哧地停下拳头和脚,让出了贴着墙边蜷缩在一起的人。
“哈!”走出来的男孩模仿着电视里大侠打斗时的叫声,双手合在一起,跳起来从高处一掌劈到薄荧的背上。
尽管薄荧咬紧了牙,一丝锥心的痛哼还是从牙缝里溜了出来,薄荧的痛苦极大地取悦了施暴的男孩,他感觉自己站上了世间的顶端,已经无所不能。“哼,狗杂种!”男生高亢的嗬了一声,呸的一口口水吐在薄荧的衣服上。
“该你们了。”屈瑶梅望向另外没动的三个人。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陆续走上来有样学样的踹了薄荧几脚,有的轻轻一脚,有的却用上了全力。
薄荧面对着墙壁,紧闭着眼,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她紧闭着眼,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却遏制不了自己身体本能的颤抖。
她没有人可以求救。从生下来开始,她就一直是一个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她的存在就是对周围和她一起生活的人的最大侮辱。
反抗?
真正折磨她的,不是屈瑶梅,不是陈厚,是北树镇的每一个人,是她所能接触到的整个世界。
也许世界上真的有敢与世界为敌的人,但那不是薄荧。就算被说是懦弱也好,薄荧没有那种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勇气,她不能一个人活下去,她需要别人的认同。
人这种动物啊,不聚集在一起就不能活下去。
薄荧没办法一个人活下去。
她总是催眠般的告诉自己坚持下去,事情不会更差了,只要坚持下去,总会见到希望的。
一遍一遍,好像说得多了她就真的相信了。
然而事实是,生活总会以突破她想象的方式更绝望下去。
“把那个拿过来。”屈瑶梅突然说。
5.第 5 章
“把那个拿过来。”屈瑶梅突然说。
其中一个女孩走出了教室,短短一分钟不到,她就拿着一个纸盒走了进来。
惊恐微弱的猫叫声随着纸盒的颠簸传了出来,墙边的薄荧在一瞬间震惊地睁开了眼睛。
屈瑶梅把图书角上闲置了不知多久的圆形鱼缸拿到了薄荧前面的课桌上,里面墨绿色的粘稠液体在缸中猛地晃动了两下。“把猫拿出来。”她说。
“……你想干什么?”薄荧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料,但是她不敢相信,她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脸上头一次露出了麻木以外的表情。
“这是你的猫吧?”屈瑶梅提着白手套的后颈,冷笑着对薄荧说。
“这是陈……”
“你还装什么装?!陈厚都跟我说了!”屈瑶梅突然暴怒上前,狠狠一脚踹向薄荧的小腹,薄荧被撞向身后的墙,发出一声听着好像都能感觉到疼痛的巨响。
薄荧跪了下来,干呕一声,歪斜的课桌,老旧的椅凳,二十几条冷漠残忍的人腿,在薄荧的眼里都成了黑影憧憧。
“这是你的猫!”屈瑶梅怒吼着,又是愤怒的一脚踹向薄荧的胸口。
“老子居然会讨好你的猫!!如果不是你这狗杂种,我怎么会——!!”暴雨般的踢打不断落下,屈瑶梅的脸色十分恐怖,就连她带来的那些人也不由退开了些,生怕屈瑶梅迁怒于他们。
几分钟后,屈瑶梅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提着被甩来甩去不断发出刺耳尖厉叫声的白手套大步走回了鱼缸边。
“不要动它!!”在模糊发黑的视线里,薄荧尖叫着想要站起来,“把她按住。”屈瑶梅冷冷地对她带来的几个男生说。男生们立刻上前按住了薄荧,薄荧剧烈挣扎着,其中一个直接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薄荧头一转立刻就要咬他,男生直接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一旁墙上撞去。
砰的一声,薄荧头晕眼花,感觉额角上有什么热的东西流了下来,她连站都站不住了,如果不是身边两个人拧着她的手臂,薄荧立刻就要倒下了。
薄荧的双腿脱力地弯曲在地上,无论被怎么欺负都没有流过泪的薄荧,此刻脸上正经历着一场暴雨般的泪水冲刷,绝望和恐惧淹没了她的眼睛。
“求你了,不要伤害它,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不要害它……求求你……求求你……”
薄荧毫无尊严地乞求屈瑶梅的一丝同情。泪水冲刷走着她的骄傲和自尊,她的种种认知和坚持,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求求你……不要再夺走它了……求求你……”
我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屈瑶梅的脸上露出一抹狠毒的狞笑,随后,在薄荧的目光里,将不断挣扎的白手套的头按进了污臭的鱼缸。
“不要碰它——不要——!!!不!!!”薄荧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旁边的两个男孩几乎用上全力才勉强压制住她。
“快放开它!!”薄荧瞪大的眼睛传来撕裂般的痛苦,她的眼泪像岩浆一样灼烧过流过的每一寸皮肤,看着白手套的身体在鱼缸外剧烈挣扎,薄荧觉得自己的血肉都融化了,她感觉不到身体的任何存在,只剩一具空荡荡的骨架——绝望和恐惧附着在她的森森白骨上,啃噬着她曾经是心脏的地方——
终于,屈瑶梅松开了手,白手套的身体软绵绵地垂在了鱼缸外。没有人再按着它了,但是它却不会挣扎动弹了。
身旁两个男孩像是察觉了什么,不约而同的松开了手,薄荧无力地摔坐到了地上,她的眼神空洞而寂静,表情木木的,不哭也不喊了,只是眼睛里的泪水还如决堤般不断涌出。
“还给你,你的猫!”屈瑶梅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着白手套背部的毛皮,把它从水里提了出来,猫的表情惊恐而惨烈,大睁着眼,维持着死前的最后一刻。屈瑶梅随手一甩,把湿淋淋的白手套扔到了薄荧面前的地上。
“……为什么……”薄荧的嘴动作微小的开合着,声音太小,没人能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屈瑶梅皱起眉来凝神去听,才听见她微弱的低喃。
“为什么连白手套也要从我身边夺走……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没有说过任何人一句坏话,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为什么……?”
她没有看任何人,眼里的泪也不知何时停了,薄荧空洞死寂的目光定在惨死的猫尸上,就连旁边的男孩踹了她一脚也无动于衷。
薄荧时断时续的喃喃,加上地上一具凄惨的猫尸,整个空间都洋溢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活该。”屈瑶梅冷笑着看着她:“你还活着干什么,早点去死吧,你死了大家都轻松。”
说完,屈瑶梅带着她的人打开反锁的前门走了,他们走出教室后,没一会就传来了屈瑶梅和她跟班的笑声。
剩下几个本班的学生互相看了一眼,也拿起自己的书包离开了。窗帘依然紧闭着,前门开了,外面是空荡荡的走廊。空旷寂静的教室,只有薄荧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外面的天空里都能看见闪烁的星星了,薄荧才慢慢地起身。摇晃了几次终于站稳后,她俯身抬起了已经僵硬的猫,把它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薄荧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最后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幸福杂货店的外面了。
民居内漆黑一片,没有灯光,也没有任何人声。
在她惯常坐的那个位置,塑料小板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装有生活垃圾的,破破烂烂的麻袋,在最顶端,有一抹红色露了出来。
薄荧走上台阶,慢慢将那抹红色抽了出来——
是一件打了大半,就快完成的红色毛衣。
“谁在那里?”一声狐疑的问声从身后传来,薄荧转过头去,看见是一个出来倒垃圾的中年女人。
她下意识地埋下头,含糊说:“我来……找婆婆……”她的声音还带着嘶吼后的沙哑,女人多看了她两眼,薄荧知道中年女人在夜色里没有认出自己,因为女人接着说道:
“你就是她的外孙女吧?你妈妈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薄荧没有说话,中年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快回去吧,天色晚了你一个小女孩不安全。节哀顺变,你看你妈就节得挺好的——”她把垃圾袋往门口一扔,絮絮叨叨地往回走:“作孽……自家妈死了一周都不知道,还是送报纸的报的警,幸好不是夏天哟——”
“……婆婆……死了?”
中年女人从这异常冰凉的声音里察觉不对,她转过身来,看见走出阴影的薄荧,继而看到薄荧怀里已经僵硬的死猫,中年女人尖叫一声鬼追似的逃回了家,厚重的防盗门砰的一声在薄荧面前关上了。
薄荧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过了一会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探出了半截身子,搜寻着什么,看到薄荧后立即对她怒吼道:“扫把星,滚开!小心老子打死你!”
薄荧木然地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望向依然没有亮起的婆婆的屋内。半晌后,她转身迈了出去。
薄荧没有家,她仅仅期望一个可以临时停留的地方,仅仅是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生活也毫不留情地把它碾碎了。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薄荧毫无头绪地走在寒风里,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痛的感觉,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冷,她从来不知道,冬天可以可以这样冷,冷到她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从骨头里一直冷到指甲缝。
时间已经进入深夜,街上没有任何行人,只有路边喜气洋洋的红灯笼在嘲笑着悲惨的她。
前方有一个公园,薄荧拐弯走了进去。
走在公园的小道上,薄荧的目光在黑夜里巡视着,最后走到了一棵有着繁茂树冠的雪松树下,将白手套轻轻放在地上,薄荧徒手就在地上挖了起来。
尖锐的石子磕破了她的皮肤,她毫不在意,麻木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挖着泥土。手指早已没了知觉,连痛都麻痹了,在她的不断努力下,一个小小的深坑终于挖了出来。
薄荧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转而在这个深坑的旁边,又开始挖了起来。
第二个深坑挖好后,她的手指已经染上了红色。
薄荧小心翼翼地抬起白手套,将它葬入第一个深坑,“对不起……”一声低不可闻的道歉在出口的瞬间就湮灭在了寒风中。
如果没有遇见我就好了。
接着,薄荧拿出那件打了大半的红色毛衣,她的表情被关押在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下,她木然地脱下棉衣,将红毛衣套上自己身体。
没有任何不合身的地方,这件毛衣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
薄荧没有血色的嘴唇抖了几下,然后死死地抿了起来,她用颤抖的手脱下毛衣,无声地将脸埋在大红色的毛衣上。
就像那天她从树上摔下时一样,她的背脊在轻轻颤抖,却没有任何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薄荧背部的颤抖逐渐停息,她把脸从毛衣上抬了起来,面色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泪迹,只有一双黑得妖异的瞳孔在夜色里闪着微光。
她将毛衣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第二个深坑,然后将两个坑都埋上土,抹平,最后才从树下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对面一棵树下默默无言不知看了她多久的女人。
女人有着一张比电视上任何一张脸都要完美无瑕的面孔,苍白的肤色,漆黑的瞳孔,让人联想起妖魅的吸血鬼。
当她朝薄荧走来的时候,身上同时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
薄荧心中警铃大作,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跑,身后却传来一声带笑的话语:
“好久不见,薄荧。”
薄荧的脚步踩了刹车,她惊讶地转过头去,看见黑发的女人对她露出了微笑。
“你是谁?”薄荧警觉地问。按常理来说,这时候她应该毫不犹豫地逃跑,但是女人身上超现实的气质麻痹了她的理智,那声薄荧也激起了她的疑惑,所以她才会停了下来,问出这个愚蠢的问题。
“我是可以实现你任何愿望的人。”女人微笑着,狭长的凤眸里闪着狡黠神秘的光,她停了一下,才盯着薄荧的表情,恶趣味地说道:“比如你现在心里想的那件事。”
薄荧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盯着她。
“难道你不想报复他们?”女人向薄荧伸出一只手,就像是恶魔的邀请,手腕上繁杂的黑色手环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只要你向我许下愿望,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我可以让你登上全球富豪排名的首位,也可以让你成为下一任国家主席——只要你许下愿望,没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
“……当然也包括让屈瑶梅和陈厚那两个爬虫得到他们应有的教训。”黑发的女人脸上露着恶趣味的笑容。
“……你究竟是谁?”
“能够实现你愿望的人。”
“我没有愿望。”薄荧低声说。
“是吗?”黑发女人并不恼,依然扬着微笑,“报复屈瑶梅和陈厚不算吗?”
“我没有愿望。”薄荧抬起头来,嘴边似乎有笑:“只有为之努力的目标。”
黑发女人愣了愣,像是听闻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弯腰哈哈大笑起来,整片树林里都回荡着她一个人的笑声,而她身上的金属饰品则像是回应她的愉悦似的不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哈哈……哈哈……有趣,我会拭目以待的,薄荧……”在薄荧震惊的目光中,女人的身影渐渐变薄,她意味深长的微笑融入了黑夜。原地留下了一张薄薄的卡片,半晌后,薄荧走过去捡起了它,黑暗的夜色中,倒立的倒吊人在塔罗牌牌面上对薄荧微笑。
当——当——当——
从镇中心的方向,遥远地传来古老钟楼十二点发出的的钟声,寂寥,悠远。
新的一年,开始了。
6.第 6 章
“喂,说话啊?你不是那么傲吗?现在怎么像条死狗一样不声不响了?”
屈瑶梅用脚尖踢了踢倒在地上,浑身湿透的薄荧几下,薄荧一动不动,半张的双眼里黑瞳木然无神,自从那天教室里的事发生后,这一年来不论屈瑶梅如何挑衅折磨,她都不再反抗,就像被彻底打败了一样。
“没意思……”屈瑶梅厌恶的后退一步,叫上一旁她的朋友们:“我们走。”
等到屈瑶梅几人的说话声完全消失后,薄荧从地上坐了起来,她的嘴唇被寒冬腊月的凉水冻得发青,薄荧伸手将湿淋淋的头发抚到耳后,从湿成水泊的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阵刀子似的寒风吹过,薄荧打了个哆嗦,受凉后引起的强烈恶心一阵一阵朝她袭来,她扶着墙站了好一会,才重新有力气迈出脚步。
“……给你。”一个女生从一间空教室里走出,薄荧不知道她看了多久,她的神色忐忑,像是做了错事怕被发现一般,把手帕扔到薄荧身上后就快速跑走了。
薄荧握紧了手帕,没有用它去擦拭脸上的水迹,只是沉默地走过学校长廊。
发生在薄荧身上的暴行,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想要站出来阻止?不,不赞成的人始终是有的,婆婆、女警、李魏昂、甚至刚刚向她扔出手帕的女生,他们都从内心同情薄荧,但是单单同情还不足以让他们站出来和整个社会对抗。
如果世界上只有你一人知道非亲非故的死刑犯的清白,而所有人都在鼓吹呐喊死刑犯的死亡,你会跳出来为了她和世界为敌吗?
薄荧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做不到。
薄荧浑身湿透的从教学楼背后走出,强撑着走在放学后空荡荡的操场上,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向着她由远到近。
从声音来看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不可能是屈瑶梅一行人,薄荧没有回头。
一个满头大汗的少年跑到她前面两步的位置上停下,气喘吁吁地看着薄荧。他的视线在薄荧湿透的衣服和脸上的红肿上来回跳跃,就像是找不到落脚点似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措和自责。
薄荧看着李魏昂没有说话,自从放学后那次事件以后,李魏昂和屈瑶梅的冲突就明朗化了,屈瑶梅踩着薄荧在同龄的学生里获得了更高的敬畏和威望,她开始觑视李魏昂手里的首领位置,而李魏昂也不甘示弱,带领着他的团队不断挑衅回击。
薄荧不知道他究竟听说了多少那天他走之后发生的事,但在那之后,屈瑶梅欺负她的时候,李魏昂就会出现,逼迫屈瑶梅停止暴行,有的时候他赶上了,有的时候没赶上,就像现在这样,但不管是什么情况,薄荧和李魏昂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就和他们一直以来一样,就算身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们也不会有语言交流。
薄荧迈出脚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后,没过一会身后就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李魏昂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一直把她送到了距离福利院不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他看着薄荧头也不回地走进福利院,张了又张,却连一声名字都不敢叫出的嘴唇被他用力地咬住,呆站在原地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寂寥又悲伤。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身后的课桌已经换人了,从附近同学的聊天中薄荧得知,独立抚养李魏昂的母亲前不久病逝了,李魏昂的抚养权回到了父亲那里,在离中考只剩五个多月的时候他转学离开了北树镇。
北树初中彻底成了屈瑶梅的囊中之物,但是在她庆祝之前,一件让她的生活变为地狱的事发生了。
一夜之间,屈瑶梅的□□就出现在了北树镇的每一个地方,小巷墙壁,路边电线杆,公交站牌——甚至学校的公告栏。
屈瑶梅一早上学的时候就察觉周围人眼神不对,进了学校看到公告栏上不堪入目的照片后才明白一切从何而起,她目眦欲裂地望着公告上的照片,头脑充血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
“那不是我。”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从未有过的低沉阴狠,屈瑶梅脸上的肥肉像是都板结到了一块,僵硬不已,她的怒火从僵硬铁青的面容下烧出,烧得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那是电脑合成的!”她转身朝围观的学生们大吼道,正好撞上一个学生来不及收回的幸灾乐祸的笑意,屈瑶梅飞身上去就是用尽全力的重拳乱脚,那个学生没两下就倒在了地上,其他还在这里的围观学生见势不对立即离开了一楼玄关。
屈瑶梅最后是被几个男老师合力拦下的,地上那个男学生已经在吐血,她还状若癫狂地死力踹他。
“屈瑶梅!”一名男老师看见了公告栏上的照片,脸色难看地撕下几张走到屈瑶梅面前。
“不是我!那是电脑合成的!”屈瑶梅怒吼道。
屈瑶梅被带到了办公室,地上的男学生则被送往医院,玄关又聚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和刚刚发生的一切,言辞下流而恶毒。
屈瑶梅一被从办公室里放出来就立即召集了她的所有朋友,誓要找到那个背后阴她的混蛋。
小乡镇里风气保守,虽然被屈瑶梅叫到的人无一缺席,但他们面对屈瑶梅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么情愿了,有的不看她,有的则面露鄙夷。
屈瑶梅尽量压下自己的怒火,又向他们强调了一遍这是合成的照片,这才是屈瑶梅最恼火的地方,作为本人的她当然知道这些照片是假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从他们的神色里,她分明看到了怀疑和不屑,以及——恶心。
“你们说,有谁可能做这样的事?”屈瑶梅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
这人选太多了,毕竟屈瑶梅和她的团伙平日里得罪的人数都数不清。
从昨天才干过架的实验中学老大到上个月勒索过钱财的同校学生,很快就有人提出了又一个人选:
“薄荧呢?会不会是她?”一个叼着烟的女生说。
她的话一出,立即就引来几声嗤笑。
“不可能。”屈瑶梅自己摇了摇头:“你看她现在那副样子,我瞪她一眼她就脸色惨白,你让她和我作对?”
“恐怕在那之前她自己就尿裤子了。”一个男生淫邪地嘿嘿笑道,“再说,那猫都死了多久了,要报复也早就报复了,还用等到现在?”
最后所有人选出了四个新近和屈瑶梅结仇的人,屈瑶梅拿到名单后就宣布散会。
“屈姐,你打算怎么办?”那个叼着烟的女生问道。
“我要去会会这几个人。”屈瑶梅阴狠地眯起眼睛,杀气腾腾地说:“让我发现是谁搞的鬼……我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当天放学后,薄荧没有直接回福利院,而是绕道去了埋葬白手套的那个公园。
一年过去了,雪松依然枝繁叶茂,巨大的树冠遮挡了大部分春日的熙阳,薄荧的脚下洒满了碎银般的阳光,她自身也陷在斑驳的光线中,少女的神色晦暗不明,但仅仅她安静的侧影,就足以构成世间最美丽的画卷。
薄荧蹲了下来,纤瘦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凹凸不平的土地,她像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半晌后,她站了起来,沉默地离开了公园。
这天晚上,屈瑶梅没有回来。
第二天薄荧起床后看见福利院的护工和老师都神色不对,分配早餐的护工心不在焉,给薄荧舀的菜破天荒的和其他人分量一样。吃完早饭后,所有孩子都被集中在了大厅,要去上学的也不例外,没过一会,有老师就走了出来,宣告今天上午所有孩子都不用上课。
孩子们面面相觑,有的高兴有的疑惑,薄荧只是皱了皱眉头。
虽然不用去学校上课,但孩子们被要求留在大厅里不要走动,被老师念到名字的则由护工带走,通过观察,薄荧发现被带走的孩子大多是平日就和屈瑶梅走得近的人——既有交好的,也有交恶的。
薄荧推测要不了多久就会念到自己的名字,果不其然,第六个名字就是自己。
“薄荧。”
负责带孩子走的护工从走廊另一端回来后,冷冷念出了薄荧的名字。
薄荧被带到了院长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任院长,还有两个穿着警服的警察,他们三人坐在房间中央的那张长咖啡桌前,一齐望向走进来的薄荧。
“坐吧。”任院长不苟言笑地说。
咖啡桌前只有两条沙发,一条坐了两个警察,薄荧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坐到任院长身边。
薄荧在任院长所在的那条沙发上坐了下来。
“别紧张,我们只是问一点事。”年轻的女警察把薄荧的谨慎误以为是紧张,柔声安慰道。
北树镇太小了,薄荧进来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女警察不是北树镇的人,不然她也不会这么轻言细语地和她说话。
薄荧对她似是羞涩的微微一笑,女警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