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转过头,尖锐的目光笔直射向二楼,二楼过道上只有几个单身男女,他没有看到任何值得注目的地方。
“0号包厢……我的话带到了。”酒保从他手中挣脱,兔子似地跑了。
“让开让开”
十几名健壮的黑人略显粗暴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人群,为走在后面的年轻男人开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道。
年轻男人在众多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走上二楼,粗暴地推开了走廊尽头的0号包厢。
“是你……”他站在门口,眯着眼,神情阴鸷地看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的人。
“好久不见。”薄荧从阴影中慢慢走出:“……秦焱。”
从门外照进的蓝紫色绚烂光影在她的面容上慢慢移动,她静静站在那里望着秦焱,整个人在暧昧的灯光中显得迷离而梦幻。
她的美丽是她最大的武器,但很可惜,是一个无法控制开关的武器。
秦焱有片刻失神,但是他很快想起了程遐和酒保告诉他的话,刚刚的失神立刻成为了薄荧的罪加一等,他目光阴沉地盯着薄荧,眼中闪过一抹恼怒:“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酒保的话是什么意思。”薄荧语气平缓地说:“我怎么找到这里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想不想要一个翻盘的机会?”
“……你听到了什么?”秦焱原地不动地盯着薄荧,慢慢将门关在身后。
“秦总应该知道,这几天我都守在逸博大楼吧。”薄荧说:“今天下午秦董事长接见了我,并且透露将在两天后逸博集团与塞维利亚政府的签约仪式后,正式宣布程遐出任逸博集团行政总裁职位。”
“秦总,你打算就这么提前接受失败,烂醉在酒吧里吗?”她定定地看着秦焱。
秦焱看着薄荧,讽刺地笑了起来:“我是耳朵出问题了吗?程遐的女人来劝我振作起来?”
“我们目前的利益一致,为什么不握手合作?逸博城项目的开发许可已经尘埃落定,但是你依然有得到逸博集团的机会”薄荧走向秦焱,在房间中央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平静的面容在移动的光影中明灭可见、神秘叵测:“那就是把我送到程遐的身边,我会让他选择我,放弃逸博集团的继承权。”
秦焱盯着薄荧,已经没有了醉酒的神态:“你已经被他放弃了。”
“你不想试?还是不敢试?”薄荧对着他露出微笑:“我都敢,你有什么可犹豫的?”
秦焱半晌没说话,似是在思考薄荧的话具有多少可信性。
“你的话的确让我心动,但是你的算盘打错了。”秦焱说:“除了程遐回来的第一天外,我没有见过他,更不知道他在哪儿。”
“你不知道他的行踪?”
“他放心让我知道他的行踪吗?”秦焱冷冷笑了笑,但是随即他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除了刚回来那天出现在公司以外,谁都没见过他了包括我父亲在内。”
秦焱的回答让薄荧始料未及,她的眉心跟着皱了起来,脸上首次露出平静以外的神色。
“所以我帮不了你,你也帮不了我。”秦焱冷哼一声,伸手握住门把想要开门离开,薄荧却忽然出声叫住了他:“我不需要直接见程遐,只要帮我见到余善齐就好。”
秦焱转过身,狐疑地看着她:“……你见余善齐做什么?”
“我有我的办法,你只要帮我见到余善齐就好了。”薄荧说:“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秦焱审视着薄荧,许久后,说:“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在第三大道的玛格丽特咖啡厅和余善齐讨论工作上的一些问题,不论你想做什么,那都和我无关……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薄荧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来:“我明白。”
秦焱开门要走,薄荧突然说:“你知道程遐突然回到塞维利亚的原因吗?”
“你是想问,程遐为什么突然离开你的原因?”秦焱回过头看向薄荧:“我只知道其中有我父亲的参与,但是你真的觉得自己是被棒打鸳鸯了吗?”他加重语气,嘲讽地看着薄荧:“醒醒吧,这不是童话世界,没有人会比估价3100亿美元市值的逸博更有价值。”
薄荧没有说话,而秦焱也没有等她的回答,他冷笑一声,开门走了出去。
玛格丽特咖啡厅是塞维利亚一家颇有名气的会员制高级咖啡厅,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能获得入会资格,所以能够出入玛格丽特咖啡厅的客人在有着良好经济基础以外,大多都还有着不凡的身份。
玛格丽特咖啡厅此前只存在于余善齐的道听途说里,真正来到这里,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余善齐对秦焱突然把他约出的举动没有生疑,他认为无非就是秦焱借着工作洽谈的名义对他进行倒戈说服,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是这一次是他最坐立不安的一次,他在这里一分钟也坐不下去,然而秦焱名义上还是他的上司之一,秦焱要见他,总能找到义正言辞又无法拒绝的理由。
“……余助理,我看你好像很心不在焉?不会是觉得明天就可以签下逸博城的开发合同,以后就能高枕无忧了吧?”
余善齐垂落的视线条件反射地对上坐在对面的秦焱的视线,年轻的小狐狸眯眼看着他,眼里满是怀疑。
“抱歉,我在认真听,只是这几晚没休息好,所以看起来可能状态不好。”余善齐笑了笑,但那笑更显得他面色难看,一看就是数夜辗转反侧后的脸:“就像您说的一样,虽然逸博城的开发许可已经拿下,但是细节上还有不少问题需要和塞维利亚政府协商,我怎么敢高枕无忧呢?”
秦焱马上抓到了重点:“你为什么没休息好?”
余善齐又笑了一下,笑得比上一个笑还难看:“……我家里有人病重。”
“那你还不赶快回去?”秦焱说。
“等明天签约仪式过后,我就会和程总一起回国了。”余善齐说。
秦焱半信半疑,打量着余善齐的表情却又不像是在说谎,看余善齐从头到尾心不在焉的样子,秦焱也无心再威逼利诱他倒戈到自己这边来。
秦焱扫兴地拿起了面前的咖啡杯,说:“……行了,没别的事你就走吧。”
余善齐如获大赦,客套了一句后立即就抓起自己的公文包匆匆朝咖啡厅门口走去。
秦焱冷眼看着余善齐大步离开,接下来的事就和他没关系了,为了不让秦昭远的怒火在事后波及到他身上来,他没有去问薄荧的计划,更没有暗中调查,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薄荧想试,就让她去试,成功了,他自然能够顺理成章地接手逸博集团,失败了,他没有损失。
反正……再差也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差了。
余善齐走出咖啡厅的时候,薄荧就坐在停靠在街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
她看着余善齐在一个白人小孩的纠缠下无可奈何地买了一束蓝色的勿忘我,然后又带着花坐进了一辆随手招下的出租中。出租车向前开出后,薄荧也启动了引擎。象征余善齐的红点就在电子地图上闪烁,薄荧跟着红点在街道中穿梭,她以为自己会来到一栋公寓或者商业大楼前,没想到的是,余善齐所坐的出租越开越远离市区,最后会在塞维利亚机场停了下来。
薄荧怀着满腹疑惑将车停在机场停车区域,远远看着余善齐买了票走向安检通道后,她才跟着走到刚刚余善齐买票的那个窗口前。
“你好。”年轻的男售票员抬起眼来。
薄荧取下墨镜,对着呆住的年轻白人笑了笑:“你好。刚刚那个中国男人买了去哪里的机票?”
“我……我不能告诉你……”年轻白人结结巴巴地说,红晕从他脸颊快速洇开,他的慌张和羞涩太过明显,仿佛连鼻梁上的雀斑都染上了红色。
“你就用眨眼告诉我”薄荧笑道:“他是不是买了去莱昂的机票?”
年轻白人呆了呆,片刻后,轻轻眨了眨眼。
薄荧对他笑道:“我要一张同样航班的票,头等舱……谢谢。”
她戴上墨镜,脸上的笑意被黑色的墨镜掩盖,嘴角也跟着垂了下来。
薄荧拿着机票来到安检通道的时候,余善齐已经不见了踪影,唯有那束蓝色勿忘我孤零零地躺在垃圾桶上。
从古城去往塞维利亚,最快的方式是开车到最近的城市莱昂,然后乘飞机飞往塞维利亚,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余善齐购买了飞往莱昂的机票,薄荧可以肯定,他最后的目的地一定就是古城拂托莱。
六个小时后,眼前的复式民宅证实了薄荧的推测。
墙上如火的三角梅,咸涩的海风,碧绿的爬山虎,二楼花园里隐隐传来的风铃声无一不在刺激着薄荧的泪腺。
她呆呆地看着自余善齐走进后就紧闭的民宅大门,大脑混乱不已,当她回过神来,她已经用一直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民宅的门。
薄荧从玄关走进空无一人的一楼,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所有的东西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就连她喝过水后就那么留在咖啡桌上的杯子也没有被人动过,这一切让薄荧不由开始怀疑,心中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假设或许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的狂想。
她握着扶手,一步步走上通向二楼的楼梯。
她的心脏在胸腔中失控地狂跳,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害怕的心情在她心中极速膨胀,好像要把她的身体撑破。
她终于听到了说话声。她慢慢朝着书房走去,然后
打开了门。
271、第 271 章
薄荧看见了程遐。
她看见了这几个日夜里一直在她脑海里徘徊的人。
听到突然的开门声,站在书桌旁的余善齐站直了身体朝门口望来, 当他看见出现在眼前的薄荧时, 脸上的愁苦马上被惊讶取代。薄荧没有看余善齐,她的全部视线自开门后就只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坐在书桌前,原本正低头看着什么, 听到声音后,也条件反射地朝门口看了过来。
薄荧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无暇顾及他眉眼里的困惑, 几乎是无法自拔地痴痴地看着他。
程遐还是薄荧记忆中那副气宇轩昂、冷峻沉静的样子,只是脸色却苍白了许多,在消瘦的面庞上, 那双漆黑的眼眸没有因为薄荧的突然出现而显得吃惊,黑色几乎掩埋了他的所有情绪波动。
余善齐的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程遐, 然后神色复杂地看向她:“薄荧……你怎么回来了?”
程遐的神色有难以察觉的微弱变化, 他垂下眼皮,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眸, 从喉咙里说出的是和他神色一样冰冷的话语:“你来这里做什么?”
薄荧提起嘴角, 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应该是我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和你无关。”程遐平静地看着桌面:“我们已经结束了。”
“这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薄荧说:“如果你是受了什么威胁,或者被什么人监视 ”
余善齐还没反应过来薄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一头雾水的时候,发现薄荧突然意味深长地看向了他,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里藏了太多东西, 在看似平静的黑色之下,有什么令他本能感到恐惧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你是这么想的?”程遐问。
“难道不是吗?”薄荧将目光转回程遐脸上,她期望看见一丝动摇,然而程遐低垂着眼睫,脸上只有彻头彻尾的冷漠。
“我以为秦昭远已经打醒了你,没想到你还在做梦。”他面无波澜,平静到漠然:“秦焱的生母是间接逼死我母亲的一员,我宁可把逸博集团拱手让给他人,也不会让逸博落入秦焱手中。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能够不择手段、牺牲一切。”
“我能理解你!”薄荧马上说:“如果不能和我见面,不能和我联系,我可以等我可以等你把一切处理好,可以一直等,一直等”薄荧的声音不知不觉抬高,她的眼中泪光闪烁,她颤抖的声音不由自主带上一抹哀求:“如果你有不能出口的苦衷,点点头就好,我都能理解,我愿意等你……”
许久的沉默后,程遐冷冰冰地开口:“我表达得还不够清楚吗?如果你还不明白,我就再说一遍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可能回心转意。”
余善齐听得难受,再也待不下去了,他把手放到程遐的肩头,对抬起头的程遐低声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不等程遐颔首,余善齐立即逃似的离开了书房。
然后,程遐面无表情地垂目说道:
“为了爬上金字塔的尖端,我会铲除一切阻拦在我面前的要素,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如此。你是出于什么自信,认为你会成为其中的特殊人物?”程遐的面容像是覆着一层寒冰,出口的言语越来越绝情:“没了你,今后我还会有很多女人,拒绝秦昭远的条件,我却再也不会有机会得到一个逸博。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不必再在心中为我找借口了,人的语言会说谎,行动却不会骗人。”程遐说:“……是我辜负了你,我无话可说。”
“你说的没错,人会言不由衷,他的行动却不会骗人。你口口声声我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却又在我离开之后独自返回这里”薄荧的眼眶发红,粼粼水光在她眼中闪动:“无论你说多少残酷的话,它们都不会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只会用我的眼睛去看,我眼中的你,用心良苦地想要将我拉出沼泽,我却一次次地让你失望……即使如此,你还是包容了我的偏执和疯狂,还是愿意牵起我脏了的手,和我一起同行。”
“我是一个不完整的人……在我亲眼看着白手套死去的那一天,亦或被亲生父母抛弃的那一天,或许更早以前,在一次次被最亲近之人否定的时候,我就破碎了……我不喜欢自己,因为大家都不喜欢我,我放弃了自己,因为大家都放弃了我,与其被人拒绝,不如就先一步拒绝别人,这样,在受伤的时候,我就能够告诉自己,我早就明白会有这一天……”
“我和身边的人一起,亲手杀死了自己,我和他们一起,抡着斧头,将自己砍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我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我无法再去真正信任一个人,在我看来,所有的爱都是缥缈虚幻的,如同一场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欣喜有多少,结局时的痛苦就有多少。相信一个人的爱,就等于把伤害自己的权利交到了对方手中,他可以把你送上天堂,也可以把你推入地狱。”
“我原以为这一生我都不可能去爱上某个人,直到我遇见了你,你教我去接受自己,去原谅自己,去相信自己你给了我重新信任一个人的能力不是因为我爱你,所以相信你,而是我先相信了你,所以才能爱你……时至今日,我依然相信那个在碎石落下的一瞬间本能地把我护在怀里的人那个会默默地走在背后守护我的人,我相信他就在原地,从未离开……”薄荧含泪注视着程遐,声音哽咽:“我相信只要我回头,他一定就在身后等我。”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程遐垂目注视着桌面:“如果我还爱你,我就不会任由崩溃的你将自己关在这栋民居里一步不出。”
“你抬起头来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了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程遐,程遐却依旧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程遐,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如果你不爱我,又怎么会知道……在这五天里,我把自己关在这里一步未出?”她含泪问道。
“……猜到这一点很难吗?”程遐面无表情。
“你没有告诉我真话。”薄荧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他的面颊,她的指尖刚刚碰到温热的面颊,程遐就像触电一样猛地避开了。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希望你早日认清现实,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程遐向门外沉声说道:“余善齐,送她出去。”
一直候在门外没有离开的余善齐打开门,面色复杂地看着薄荧:“……薄小姐,请吧。”
“你为什么急着赶我走?”薄荧问。
“薄小姐……”余善齐走了过来,想要拉走薄荧。
薄荧对余善齐的声音恍若未闻,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程遐,压抑已久的眼泪从眼眶中夺眶而出:“因为怕我发现你根本看不见的事实吗?”
这句话仿佛暂停了时间,凝滞了程遐脸上的冷漠,也让余善齐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
“你抬起头来……”薄荧忍着喉咙里的哭音,想要将他的脸朝向自己,程遐却紧抿着嘴唇,抗拒地别过脸。
“别躲,让我看看你……我想看看你……”薄荧哭着说:“程遐,求你不要躲着我……”
带着无助和悲?q的“程遐”两个字像是一个魔法,让程遐抗拒的动作僵了下来。
余善齐看了看两人,沉默地退了出去。
薄荧将他的脸转了过来,强迫他迎着自己的视线,她纤瘦的手指抚向那双被黑色笼罩、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睛,程遐条件发射地闭上眼,薄荧轻之又轻地抚过他的眼眸,她的手指和盖在他眼皮下的眼珠一起颤抖着。
她击碎了负心人的假象,确认他还爱着她,却又迎来更深的悲痛。
薄荧抓住程遐胸口的衣服,泪水止也止不住地冲刷在脸上,她缺氧似地用力闭住眼睛,急促地呼吸着,大滴的泪水从她眼皮下不断掉落,这些发烫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程遐的脸上,融化了他的冰冷和浑身的紧绷,灼伤了他的灵魂,让他的嘴唇和薄荧的身体一起颤抖着。
“那天晚上,你根本不是失手打碎了水瓶,而是你已经无法正常视物了”她睁眼看着程遐,泣不成声地说:“所以你才要装出变心了的样子逼我离开所以你才要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将时守桐送到我身边来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再一次喜欢时守桐?你教我要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现在你又凭什么替我安排人生?!”
薄荧哭着不断质问,声音里的悲切就像一把开了刃的尖刀,每一个字都让程遐痛彻心扉。
“你以为这就是为我好?你觉得让时守桐代替你留在我身边,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退场了?”薄荧死死攥着他的衣领,哭得狼狈不堪:“我不管你是失明还是患了绝症,我不要别人,即使你下一秒就死去,我也不要除你以外的任何人,这个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你更爱我,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我会像爱你一样爱他,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我只要你!”
这些声音,割开了程遐身上冰冷的盔甲,用力地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紧抿着唇,似乎无动于衷,双眼却在薄荧的一声声哭喊中逐渐红了。
“我只要你啊……!”
在她的哭喊声中,程遐面无表情,双拳却紧握在一起,就像在拼命克制一种凶猛的冲动。
薄荧哭得脱力,在她心如死灰,无力的身体渐渐下滑的时候,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旋即,金属材质的座椅在地上划出尖利的滑动声,当薄荧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到了书桌上:“程……”
带着哭音的名字还未完全出口,就被一张温热的嘴唇完全封进了喉咙。
程遐的手用力地按在她的后脑勺上,粗暴地、激烈地,以一种完全不像他的方式强硬地索取着她的温度。
薄荧伸出手,紧紧拥住程遐,毫无保留地迎了上去。
在熟悉的木香中,她飘荡无根的灵魂终于落到了坚实的大地上,这些天来,她强压下的不安、恐慌,全都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这个吻是苦涩的,充满眼泪的咸涩,就像他们此刻紧紧贴在一起的两颗心一样。
也许是几十秒,也许是几分钟,程遐终于松开了薄荧,她仍在流泪,在他松开她的第一时间就抓住了他的衣服:“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美人梨花带雨,灿烂夺目而不自知,即是解药,也是罂粟。
程遐伸出手,摸索着想要抹去她脸上的眼泪,手却在她的脸颊旁扑了个空,他顿了顿,露出一个苦笑:“你瞧……我连给你擦眼泪都做不到了。”
薄荧抱住他:“……可是你还能拥抱我。”
“我陪不了你多久了。”程遐说。
“我只看现在……”薄荧固执地说:“你活在世上的每分每秒都是我的。”
程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薄荧赌气说道:“你要是拒绝我,我就先死在你前面。”
“薄荧!”程遐忽然把她拉出自己怀里,神色严肃地看着她的方向:“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这是你答应过我的。”
薄荧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真的患了绝症?”
程遐沉默不语。
“还有多长时间?”
薄荧屏住呼吸看着他。
程遐张开口,干涩地说:“脑瘤……最多半年。”
“你一定要离开我的原因,是怕我殉情吗?”薄荧颤声说。
程遐再次沉默了。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为了谁去死……”薄荧强笑道,眼泪接连不断地从她脸上掉落:“我答应过你要好好活下去,就绝不会食言,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地渡过这半年时间,不要再赶我走了……好吗?”
“……好。”
272、第 272 章
逸博城签约的当天,全西班牙的媒体都将目光投向了塞维利亚, 国内的财经媒体更是从昨日起就开始大肆宣扬这件无论是从投资规模还是战略意义上来说都不同凡响的壮举, 有关逸博城和秦昭远的新闻从财经版块一直蔓延到社会版块,再加上直到现在也没有尘埃落定的程遐和薄荧的绯闻, “逸博集团”四个字几乎是从全方位侵略进了普通民众的生活,由此带来的巨大效益让集团公关部的经理已经连着几晚做梦都要笑醒。
整个逸博集团驻南欧区办公大楼都洋溢着一种功夫不负有心人的喜悦当中, 没有人知道在它的顶层董事会会议大厅里,寂静压抑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沉甸甸地压在会议室上空。
秦昭远坐在二十米长的会议长桌上首位置, 秦焱坐在他的右手,旁边是王韬,秦昭远空着的左手位置原本应该坐着程遐, 此刻却站着余善齐。
谁也不敢开口说话,直到秦昭远声音低沉地开口:“你说程遐不会来了是什么意思?”
“程总……”余善齐顿了顿, 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接着变得毅然,他鼓起全部的勇气直视着坐在上首的秦昭远:“程总让我转告各位, 他不会来出席这次签约仪式了。”
余善齐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将屏幕对准秦昭远几人,按下回车键后,屏幕上飞快闪过无数个人名和相关资料数据, 在场的秦焱和王韬都充满狐疑地看着闪现的资料数据,唯有秦昭远皱起眉头,已经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这里是全球范围内所有曾在逸博集团及旗下公司消费过的, 包括姓名、生日、地址、身份证号,社会保障号码、信用卡号等在内的9亿客户信息,这份文件一旦泄露,犯罪团伙就可以在黑市随意买到逸博集团客户的精准信息,这些人的名字或许会出现在个人贷上,也可能出现在房产抵押清单上,毫无疑问,这会成为灾难级的全球史上最大规模信息泄漏事件。”
秦焱明白过来,怒不可遏地一拳捶在桌上:“余善齐!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我不敢报警抓你吗?!”
“请便。”余善齐说:“但是这样一来,这份资料恐怕在逸博城的签约仪式举行之前就会出现在网络上了。”
王韬脸色阴沉,看不出一丝平日的温和:“余善齐,你是不是忘记了秦董对你的恩情?”
“我很感谢秦董,如果没有他,我这辈子只能留在小山村里当一个平凡的山村野夫,秦董的恩情我不会忘记,我的话到现在依然没有改变……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余善齐的目光越来越坚定:“除了对程总不利。”
囊括全球9亿客户的详细个人资料一旦泄露,不仅会让成功在即的逸博城项目化为泡影,更会让逸博集团整个信誉受到毁灭性打击,程遐不是在反击,他是往自己身上绑了□□,以和逸博集团同归于尽为筹码来谈判。
这枚□□同样绑在了余善齐身上,如果秦昭远现在拨打了报警电话,逸博集团固然会因为史上最严重的信息泄露事件而遭受重创,但他和程遐毋庸置疑也会因此成为重犯。
他们在赌。
赌逸博集团在秦昭远心中的重量。
秦昭远看不出喜怒,缓慢地说:“他想交换什么?”
“程总希望用这份文件和他的全部继承权换取薄荧的一生平安。”余善齐说。
秦焱半知半解,闻言露出狐疑表情。
王韬知晓全部内情,自然明白程遐的用意,程遐如果失去继承权,就会失去庇佑薄荧的力量,与其交换薄荧的档案资料保她一时平安,不如换秦昭远一个长久的承诺。
“这就是他做出的选择吗?”秦昭远慢慢地说:“放弃了耗时长久但稳妥的暗度陈仓,采取了破釜沉舟的手段,不成功便成仁,简单粗暴到像是一个街头混混想出的方法……”
程遐如他预料之中的一样进行了反抗,但是程遐选择的方法,却是他的预料之外。
秦昭远沉默不语,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看他。
滴答,滴答,墙上的时针冷酷无情地移动着。
“秦焱。”秦昭远面无波澜地说:“准备一下,由你代表逸博集团出席签约仪式。”
秦焱站了起来,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来的结果,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喜悦,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余善齐:“好。”
秦焱离开后,秦昭远揉了揉太阳穴,他微皱的眉头露出一丝疲惫,窗外的阳光折射在他稀疏的白发上,他挺直的背脊在光影渲染下,仿佛忽然之间就弯曲了。
“……都出去吧。”秦昭远低声说。
“秦董……”王韬想说什么,被他轻声打断:“出去吧。”
余善齐和王韬一同走出会议室后,余善齐低声说道:“……对不起了。”
余善齐朝前走去,身后传来王韬冷冷的声音:“我希望你们记住,今天你们成功的原因不是你们愚蠢的勇气,而是一个父亲无奈的爱子之心。”
余善齐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王韬却已经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下午四点,逸博城签约仪式准时举行。
在万众瞩目下,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秦焱代表逸博集团和塞维利亚政府签订了开发合约,签约仪式刚一开始,铺天盖地的即时报道就以雪花飞舞般的速度迅速充斥于网络中。
“逸博集团于塞维利亚大厦举行签约仪式,正式启动逸博城项目。”
“签约代表临时变动,逸博下任掌门人已定?”
“签约仪式上逸博集团大公子不见踪影,二公子同塞维利亚财政官谈笑风生!”
“由逸博城的权利角逐细八国内老派豪门世家和来势汹汹的新贵!”
同一时刻,薄荧和程遐乘坐的飞机抵达了上京机场。
尽管薄荧多加小心,他们还是被机场的狗仔发现了踪影,正处于风头浪尖的两人毋庸置疑引起了全机场的轰动。无论是乘飞机的行人还是驻扎机场的狗仔,全都一窝蜂地朝两人涌了过去,快门声和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无数镜头对准挽着程遐的薄荧,刺目的闪光灯亮个不停。
“薄荧!这是否意味着你公开和逸博总裁的恋爱关系了?”
“程遐今日缺席逸博城签约仪式是否和你有关?”
“你们的关系是否受到了男方父亲的压力?”
“传言程遐为你已经辞去了在逸博集团的所有职务,请问这是否属实?两人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逸博二公子秦焱一直被称为‘国民老公’,花边绯闻不断,身为大公子的你却鲜少出现在镜头前,更是绯闻绝缘体,这次公开恋爱是为以后的结婚做准备吗?”
“逸博城的签约仪式已经顺利结束,逸博二公子秦焱表现亮眼,据说已被内定为逸博下一任接班人,对此你们有什么看法?程遐面色不佳是不是已经因此和薄荧生隙?”
薄荧的保姆车已经让程娟开到了机场门口,只要走出机场大厅两人就能安全离开,薄荧对狗仔们尖锐的提问沉默不语,她一边紧紧挽着程遐,一边艰难地从人群里往外走去。
程遐的眼睛不是失明,而是重影,虽然是由内部压迫造成的结果,但直视太过强烈的光源本就会对眼睛造成压力,薄荧不想让他在这种充斥着闪光灯的环境下多呆,所以挽着他一直努力朝外走去,没想到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冷冷地看向最后提问的记者方向:
“我长得就是面色不佳的脸,你有意见吗?”
提问的记者讪讪地笑了笑,退后一步缩回人群里。
薄荧心有忧虑,想要尽快带着他离开这里,程遐却伸手覆在她的手上,像是安慰,在无数镜头下,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随即沉着冷静地迎向众人:
“我已辞去在逸博集团和相关公司的所有职务。”
此言一出,人群有片刻静默,随即快门声更加疯狂地响了起来。
“我做出这个决定并非因为薄荧,而是我自身的原因不适宜再担当这些重要职务。我对逸博集团下一任掌门人的看法就是没有看法,我已经拥有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其他的东西”程遐握住薄荧的手,强硬地向前走去:“和我无关。”
那些原本聚集在薄荧身前的媒体,此刻在程遐强大的气势下竟然不知不觉向旁退去。
薄荧寸步难行的路,程遐握着她的手大步走过。
他走得太过坚定,薄荧几乎都要忘记他所看见的世界只是一片模糊的重影。直到薄荧发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