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笺纸桃花色

第 35 部分阅读

“好了。”看着她窘迫的模样,谢混淡淡一笑,点头道,“很快的,不会等太久。”

既然他已答应,大概离隐居的日子不远了。君羽这才露出笑容,一颗心放到肚子里,打了大大的哈嚏。她走了这一路,确实又困又乏,软软地倚在他肩上。

谢混立即觉出异样,关切地问:“累了?”

“嗯……”君羽闭着眼,懒洋洋地哼了声。他笑了笑,从身后温柔地拥住她。隆隆的车轮辗转,一缕幽咽的笛声,穿过喧哗钻入耳中。君羽依偎在他怀里,感觉自己的后背贴着他单薄的身子,彼此毫无间隙。这样不算暖热的体温,隔着衣服亲密地传来,恰如此刻窗外的花荫,她渐渐失去精神,迷迷糊糊地说:“要不然,我们去会稽山阴赏桂花,还可以顺道去看望一下姑母……呃,镜湖的鳜鱼已经肥了吧?我好想吃……”

“好。”谢混淡淡地笑着,凝视着她熟睡中的脸。目光一转,瞥见他清赢如玉的掌心,有一根不易察觉的断纹。

绵长的西池,宛若一条碧绸裁作的裙裾,河道蜿蜒盘旋,水色澄澈。池上的舟舫鳞次节比,皇帝御用的龙舫更是造型庞大,里面按照房舍的格局,一窗一阁都用上好的香柏木雕凿,做得十分精雅。安帝设宴的地方,就安排在这座龙舫之上。

刚走到岸边,姜佗早就笑眯眯地迎过来:“公主慢点儿,老奴来扶您。”

因为他是孝武帝身边的老人,待人又和善,君羽一向很敬重:“姜公公,宫里最近还好吗?”

“托您的福,都好都好。”姜陀在前边引路,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了些宫里发生的新闻。自从安帝回朝,就免除君羽的摄政监国,虽然她还是镇国公主,其实已经没有了实权。而她也渐渐清楚,自己的力量根本扭转不了历史,与其把感情都浪费到那些无谓的事情上,不如静下心来,清清净净过日子,朝中的事也甚少再管。

登上龙舫,才知道此次宴会的隆重,凡是五品以上官员均要到场出席,有些人甚至是从蕃地日夜兼程地赶回来,更别说那些身在建康的大臣。空气中流动着奢侈的安息香,随处可见举止端庄的仕女,或是仪表风雅的贵公子,当然,也有些异类。

魏晋人崇尚美貌,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有些人本身是武将,还要追求卫玠那种肤如凝脂的效果,于是往脸上使劲涂白粉,远远看过去一个赛一个的变态。有几个男子甚至掏出粉盒来补妆,看的君羽寒毛都竖了起来。

忽然感到肩上一重,君羽回头见是裴绍,才长喘了一口气,心想着:“终于遇到一个正常的了。”

“真巧,公主也在这儿。”裴绍对她俯身一揖,又向背后望了望,“对了,怎么没有见子混?”

君羽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身边人早已经没了踪迹。兴许是刚刚太过专注,把什么都忽略掉了。找了一会儿,裴绍恍然笑道:“我说人哪去了,原来是和练之凑到了一起!”

顺着他的指点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竹窗外站了两个人,一样的白衣若雪,风姿俊秀,在这些涂脂抹粉的怪物们中间,确有让人难以逼视的气质。王练之似乎更成熟了,依然是那个一身琉璃白的绝世公子,仿佛日光下浅浅淡淡的浮影。那情景,不禁让君羽想到初见那一天,他跪在围塌边,为她当心翼翼扎针的情形。

倘若对桓玄是亏欠,那么对王练之就不能用单纯的道歉来弥补。甚至到现在,她都不敢确定,自己当初对王练之到底有没有一丝心动。与他的界限,一直游离在暧昧之间,就像现在,她与他之间,永远隔着这样一段距离。

也许不久的将来,她会永远离开这座城市,和自己所爱的人厮守到老。可这个人呢?让他独自留下来,情何以堪?

君羽就这样怔怔望着,久得连睫毛都忘了眨。这一去之后,也许再也回不来,那么在离去之前,她至少静静看一眼想要看的人。

“公主?”裴绍推了推她,君羽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不由脸颊微微发烧。对于他们之间的事情,裴绍也看懂了七八成,他故意眯起眼来,打趣道:“哎,这个练之呀,真是死心眼,认准了谁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不过当初,我看公主和他情意相投,原以为你们会成一对。”

想是被他说中了心事,君羽也有些不自在:“练之是不错,会有更好的人适合他。”

裴绍唇角笑意更浓,附到她耳边小声说:“公主若实在放不下他,不如我替你们瞒着子混……”

话还未完,脚面忽然一阵剧痛,他就被狠狠踩了一下。君羽回头瞪他,没好气道:“再乱说,当心我割掉你的舌头!”

“好,好,不说不说。”裴绍捂住脚,俊朗的五官都扭到了一起,那表情显然在说,这女人凶巴巴的,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隔着半扇花窗,错落疏影投在苍白的容颜上,隐约有些晦暗。两人同时收回视线,默然无语。良久,王练之才缓缓开口:“你真的决定了?”

绿荫丛下,谢混站在阴影里,连表情也想隐去似的,木然说道:“据探子来报,他们已经有所怀疑了,我怕来不及……”说了半句,又戛然止住。

王练之伸手搭在他腕上,凝思片刻,安慰道:“你脉象平稳,不像有事,莫要胡思乱想了.以他们的寒门势力,总还要顾忌几分,不会有大碍的。”

“原是我的错,不该借刘毅的手除掉桓玄,如今反落下把柄。”谢混微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提这个,那几味药你可配齐了?”

王练之皱起轩眉,从袖里掏出一包药粉,夹在指间说:“我已按你的指点,加重了分量。可这剂药很烈,至于能不能冲散你体内的寒毒,你只能听天由命了。”

谢混接过那纸包,放到鼻前嗅了嗅,依旧波澜不惊地笑道:“这一场赌局,我若侥幸不死,过了这一关,是上天庇佑。如若不然,也是我命里的劫数,早晚逃不了。”

“万一有个闪失,公主怎么办?”

“她早晚会知道。”

王练之愕然道:“你至今还瞒着她?”

“莫非你要我此刻就交待后事,选口好棺材,来日睡得踏实?”

“可是,你就不怕……将来她会伤心?”

“早晚都一样,总归要绝了她的念头。”谢混想了想,再抬头看他,眼里多了分期许。“练之,你的心思我一直都很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我若有事,她以后就托付给你了,替我照顾好她。”

“你!”王练之气的顿足,“我真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你,心肠怎么这么狠?”

谢混淡淡摇头:“长痛不如短痛,宁可她恨我,也决不要她来日惦念。”于情爱上,他始终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固然内疚也难以抉择,可非要分轻重缓急,也无法顾得上太多。

正说着,裴绍与君羽朝这边走来,两人边说边笑。似乎聊起什么开心事。裴绍绕着他们看了两圈,好奇地问:“鬼鬼祟祟的,是不是背着我们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阵喧闹声后,几个世族少女走到竹窗底下,眼光故意在谢混与王练之脸上一扫而过,互相掩着扇子调笑,一各个羞红了脸,低下头疾步走过。

裴绍朝着那些少女的背影一笑,讥讽道:“看看,是不是你们又把人家的魂给勾跑了?公主,你可要当心喽!”

君羽瞪他一眼,转身对王练之微笑道:“练之,上次那药太苦了,你能不能重新配一副?”

王练之眉梢微动,将原本的忧心隐藏好,轻笑着点头:“好,公主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药也是能乱吃的吗?”谢混拧过她的腰,轻声责备道,“还按上次的配方,吃到你病好为止,一副都不准少。”

“真的很苦嘛……”君羽撅起嘴。谢混却坚持道:“我说了不准。”

僵持不下,君羽只好低头咬唇,闷声道:“知道了。”这闹脾气的模样十分委屈,谢混摇头一笑,伸手将她揽到怀里。这样明目张胆的亲昵动作,让裴绍呆立当场,强憋住笑意。王练之则移开视线,尽量避免尴尬。

君羽也措手不及,当着众人的面不免心跳加速,微红了脸道:“快松开,别人都看着呢。”谢混浅笑着,将她揽紧,呼吸犹如温风扑面,贴耳说道:“我眼里看不见他们。”

人去水空流(上)

等行过三败九叩的大礼,宴席便开始了。龙舫面积颇大,宽敞的如同宫殿一般,安帝坐在龙首金座上,旁边紧挨着皇后王神爱。她今天穿着正统宫装,乌黑的发绾成飞天髻,插着镶金步摇,尽管盛装隆重,却遮不住满脸的疲惫。看来这半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也吃了不少苦头。

君羽被她怀里的婴孩吸引了去,王神爱把襁褓交给||乳|母,吩咐道:“去给公主看看。”

君羽自然没有经验,对着他简直无从下手,抱了一会儿就胳膊酸痛。那小家伙包裹在华丽丝帛中,用几层锦被垫着。圆圆小脸上眉目清秀,皮肤吹弹可破。瞧见有人逗他,便嘟起水亮地嘴巴不停吐泡泡。看来这孩子还不傻,大约是继承他母亲的基因多一点。只是这个幼苗能在深宫中长到何时,大晋江山又能落到谁手里,都还尚未可知啊。

想到这里,她不由抬起头,目光正好和不远处的刘裕触碰到一起。刘裕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点头一笑。这种恭维态度让君羽反而不自在,转开头不再理他。

王练之坐在她身边,也觉出异样,关切地问:“公主在看什么?”

“哦,没什么。”君羽随口答道,又被什么吸引了去。原来这席间出现了很多陌生面孔,从他们高鼻深目的特征,不难断定出是北方胡人。当然,对于她来说见到外族人没什么,可是出现在江南宫廷的宴席上,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她碰碰王练之,低声问:“喂,你有没有发现来了很多胡人?”

王练之先是一愣,随即领悟过来,解释道:“公主还不知道么?北燕新君称位,他们是特意派来的使节,也是借着这次机会希望与我朝修好。”

北燕?君羽心中一动,暗想燕国势力庞大,不知道能不能借助他们的力量灭掉刘裕?不过转念又想,眼看就要退隐了,还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尽管她多不想看到司马氏惨败,历史的趋向也永远不会因个人意志而转移,不如彻底放手吧。

正思索着,手指突然传来一阵痛,君羽低头一看,原来小婴儿正抓着她的食指往嘴里送,并且卖力地噬咬着。看那架势,不把她指头啃掉誓不罢休。

“咝……”君羽疼的倒抽了口凉气,要不是看在怀里抱着东晋未来继承人的份上,早把他扔飞出去了。她手忙脚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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