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世德喜滋滋地说。
“你把一路上吃的东西,都带足了?”小柳红有些夸张地说。
“哪里够?”世德说,“这只是些耐存放的东西,防备万一。”
“有必要吗?”小柳红有些不以为然。
“当然有,”世德说得相当肯定,“你忘了,在来武汉的船上,把咱俩饿成啥样啦?”世德边说,边把褡裢前兜里的东西取出,摆到床上,将八百大洋装进兜底,剩余的零钱,揣进衣兜,留着路上使用方便;随后又把床上的那堆吃的,一样一样的重新塞进褡裢里。装完最后一包食物,世德把褡裢的口带系好,挎在肩上,用手拍了拍褡裢,望着小柳红说,“走吧!”
“这包东西,我背着吧。”小柳红提着衣服包说。
“哪里用得着你,”世德一把夺过,提在手里,“你只消跟上我就行。”
二人出了门,沿街行了一程,才雇上一辆马车,和车夫谈妥价钱,上车往襄阳那边去了。
一路上尽是逃亡的难民,多是推着独轮车,车上装着全部家当,女人孩子坐在行装的上边,男人在车把上系一条粗绳子,将绳子搭在肩上,手握车把,用力向前推着;也有人家的人多,老人坐在车上,年轻的女人,在车前拴一根绳子,帮丈夫拉车。独轮车发出吱吱声响,老远处就能听见。
路上遇见的客栈,已挤满了人。世德和小柳红只能风餐露宿,行了几日,到了襄阳。战争的消息,显然已传到了襄阳,襄阳城里的人也惶惶着,张罗着逃难。车夫坚持不再远行了,催着世德赶快结帐,说是着急回家看看。世德只好给车夫付了钱,在襄阳另雇车马。新雇的车夫,听说要去汉中,再去四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绝不可能,“从这里取近道,到汉中,多是山路,马车一准不行。你要是不怕路远,可绕道南阳,从南阳入关中,经关中才能到汉中,那路途,可就远了,”车夫立着马鞭说,“再说了,就是到了汉中,要到四川,全是山路,马车也一准不行。”
“那么,从这里绕道南阳去汉中,得多长时间?”世德问。
车夫眨巴一会儿眼睛,说,“没有个把月,恐怕不行。”
想想小柳红是娇惯出来的女人,冷丁走起山路,怕是吃不消,世德一狠心,和车夫谈好了价钱,就上了车。没曾想,马车刚走了一个上午,中午时分,遇上了从南阳那边逃过来的难民。一打听,才知道,南阳已让日军占了,难民正往襄阳这边奔来。世德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吩咐车夫,掉转车头,又回到襄阳。
眼看再无大路可走,小柳红也来了精神,告诉世德,说她能走山路,“好歹我也是山里出来的孩子。”
既然小柳红愿意走山路,世德也不再犹豫,背上行装,加入了难民的队伍。这时再看路上推独轮车的难民,世德心里就羡慕了。别看这独轮车样子挺笨拙,行走起来吱吱作响,可不管路途怎么难走,只要人能走的路,这种车就能推过去,远比他肩背手提的要省力。
小柳红到底太娇嫩了,只走了一天山路,两脚就全打出了水泡,走不动了。山里又没有客店,世德只好找了户人家,一番哀求,人家才答应他们住下。山里人也实在,好饭好菜侍候着,住了几天,脚伤痊愈,二人又接着上了路。
整天在山里赶路,很少能遇上像样的店家,世德褡裢里的食物,一天少似一天。大约又过一周,褡裢里的食物就吃光了,减轻了负重,世德走起路来,比先前松快了许多。只是向山民买来的食物,就不如自己带的那么好吃了。世德还行,好一点,赖一点,勉强能吃饱;小柳红就有些为难,饿着的时候,强吃两口,走一会儿路,就又饿了,常常是饿着肚子赶路,几天功夫,人就瘦了一圈。世德不忍心,到了水磨镇,见镇上有家客栈,还有空房,世德打算在店里住几天,吃几顿好饭,让小柳红补补身子再走。
大山里的小镇子,远离城市,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口的饭菜。好在热汤热水的,总比路上饥一顿饱一顿要好。住了几天,觉得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二人退了房,打算上路。
早起吃了饭,临行时,世德要上茅厕,让小柳红在店门口等他一会儿,自己急匆匆向茅房走去。到了茅房外,见里面有个人蹲着,世德正要退身回来,那人却“腾”地站起身子,提上裤子就走。世德也不客气,跟着就进去方便,只一会功夫,浑身就舒坦了许多,起身提好裤子,便要出去。转身时,看见茅房的墙头上,放着一个挎包。挎包不大,拎在手里,听见里面有金属撞击声。世德猜测,是谁一早来解手时,随手放在这里,出去时忘记带走。打开看时,见包里装着几十枚大洋。世德心里一激动,就起了贪心,相信自己今天运气不错,不没等上路,就撞上了一笔外财。来不及多想,打开褡裢,将拣到的挎包放了进去。
“嘿,老哥,见面分一半,别一个人吃独食啊。”世德正要把褡裢系好,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忽然闪出一个年轻人,指着世德身上的褡裢说,“我都看见了,刚才你捡的包里,有不少大洋呢;我看见了,你总得分点儿给我吧。这里人多,不方便,咱到那边合计合计。”年轻人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墙角说。
看这年轻人不像奸滑之徒,说话是本地口音,不打点打点他,今天怕是难以脱身。“你打算怎么着?”世德问道。
“老哥,包是你拣的,自然你得大头儿,我只少分点就成,好歹也让我发个小财。”年轻人说。
世德听这年轻人并不贪,又识趣,便跟这年轻人到了墙角。
“总共多少钱。”年轻人问。
“我还没数呢。”世德边说,边打开褡裢,取出挎包,点数起来,一共是三十块大洋,外加几张纸票。
“这样吧,包是老哥捡的,得三分之二,给小弟三分之一,只十块大洋,成吗?”年轻人说。
世德刚要说,“成。”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远处一个人呼喊着过来。年轻人见了,惊慌起来,对世德说,“不好,丢钱的人找回来啦。老哥快把包收起来,等把这人应付走了,咱们再分。”
世德快速将那挎包装进褡裢,等着远处那人走来。那人年龄也不大,不过二十多岁,也说着当地方音,带着哭腔,问世德,“老哥,你看没看见一个包裹?那是俺娘的救命钱。俺娘生了重病,家里没钱,请不来大夫,俺爹就让俺到亲戚家借贷;求爷爷,告奶奶,好容易借来了三十块大洋,今天一大早,俺到茅房里出大,把包放在了这墙头上,走得急,就把包给忘了。”
世德仔细看时,这人正是刚才在茅房和他打过照面的那人,现在这人的包,装在自己的褡裢里,听他说的又挺可怜,身边又站着一个等着分钱的年轻人。正在犹豫的当口,等着分钱的年轻人说话了,“老哥,这钱俺不要了,听他说得太可怜了,花了这钱,会丧天良的,依俺看,老哥也别要了,把钱还给他吧,”不等世德开口,年轻人就指着世德,对找包的年轻人说,“你的包,让这老哥捡着了,原本我俩要分钱的,刚刚听你这么一说,这钱我不要了。依我看,这样吧,包是这老哥捡的,你也不能让人家白捡,是不是?总得答谢答谢人家才是,你包里那些纸票,就送给这老哥算了,反正你娘治病,也不差这几个钱。”
找包的年轻人听了,满口称谢,痛快地答应了,只弄得世德满脸胀红,尴尬地立在一边,反倒成了两个年轻人的玩偶,乖乖地从褡裢里取出挎包,交给那丢包的年轻人。年轻人打开包裹,异常老练地点清了钱数。看看一块大洋也不少,才取出包里的纸币,交给了世德,口里不停地道着谢。世德哪里看得上这几张纸票,推说不要,年轻人却坚持要给。原本等着分钱的年轻人,也在一边帮着乱,撕扯着劝世德收下,甚至亲自将钱塞进世德的褡裢里。随后,两个年轻人千谢万谢地和世德告了别。
眼见世德和两个年轻人,在茅厕边上的墙角下嘀咕了半天,小柳红心里好生纳闷,想要过去探听一下,又碍着是在茅厕边上,直等世德回来,才急着问了一句,“你和那两个人说什么呐?”
世德见问,就把刚才拾钱还钱的事说了一遍。小柳红听罢,心里一惊,脱口问道,“你该不是让人看了院吧?”
“什么看院?”世德没听明白,问了一句。
“咳,”小柳红有些发急,“你看你,在江湖上走了这么多年,怎么连这么个小局都看不破?你快把褡裢打开,看看钱在不在?”
“在这儿呢。”世德拍了拍褡裢说,“我看得紧呢。你刚才说的看院,是个什么局?”
小柳红没心思搭理他,只催着说,“你把褡裢里的钱包打开看看。”
世德不情愿地打开褡裢,取出钱包,打开看时,两眼立马直了。原来钱包里的大洋,已经不翼而飞,现在全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知道什么叫看院吗?”小柳红没好气的说,“这就叫看院。做局的人盯上一个身上带钱的人,通过丢包、找包、还包,最后调包,把你身上的钱取走。这种局最简单,全看手头上的功夫,通常是刚入道的生茬子才干,谁料想,竟把你给做了。”
世德这才想起,刚才那两个年轻人,为什么非要给他纸币,目的就是要在撕扯时,调他褡裢里的钱包。一当明白过来,世德“腾”的从地上跳起,“妈了个巴子,我宰了那两个混蛋!”骂着,就要去找那两个年轻人。
“算了!”小柳红及时喝住他,“他们是本地人,你哪里找得到他们?走吧。”
“可咱们没了钱,往后怎么办?”
“在南京丢的,不比这多得多?咱们不也过来了吗?”小柳红说完,自己先上路了。世德愣了一会儿,见小柳红已经走远,才动身追了上去。
从襄阳到汉中,只走了不到一半的山路,就弄得身无分文。行囊中的食物已经吃光。看来原先取道汉中入川的计划,已不可行。这几天在路上,遇见一些年轻学生,原想他们也是入川的,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取道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