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公主  作者:侧影芳华

第 51部分阅读

崔炯明种好了栀子树。把轮椅推到树下,让瞿东风欣赏。

“司令……”崔炯明欲言又止。

瞿东风打趣道:“就知道你这个‘礼’不会白送。什么事,说吧。”

“我去城南监狱……看了一趟赵京梅。她不行了。恐怕已熬不过这几天。”

一片梧桐的叶子掉在瞿东风身上。他拈起那片叶子,仔细地看了看。叶子绿得很厚实。是一种跨径几个季节的绿。他有点欣赏这片叶子。喜欢那种稳健的成熟,又带着衰竭和死亡的悲哀。赋闲在家的日子,他开始关注起以往从来没有关注过的细节。这些不起眼的细节却每每让他感到生命最本质的意义。

他把树叶丢到地上。树叶掉在地上像是一片无声的叹息。他对崔炯明道:“送她去她姑姑那儿,让她死在家里吧。”

秋天渐渐地深了,料器铺子外面的胡同静得不得了。噼叭噼叭,连干树叶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显得脆生生的。太阳不太明亮,在灰絮的云团里若隐若现。苍白的阳光照着满院子的蒿草,无力的草叶子在风里瑟瑟地抖个不停。

一声汽车喇叭把赵京梅惊醒。她下意识坐起来,仔细地听着。她听到汽车刹在门外。然后,传来敲门声。姑姑走出去,随即发出一声惊呼:“司令!夫人!”她头重得厉害,四肢也虚软得不听使唤了。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听着门口的脚步声向她这间屋走过来。

房门打开,她看见姑姑领着一行人走进来。有崔炯明,罗卿卿,还有坐在轮椅里的瞿东风。当她看到瞿东风,她心里忽然变得什么念头也没有了,只有浓浓的酸,从她的心窝子里涌上来,涌上眼眶,流出眼角。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流眼泪。她感觉眼泪把什么都冲干净了。真好啊。她觉着一辈子也没有流过这么畅快的眼泪。

“京梅。”她听到瞿东风叫了她一声。

屋里暗得很,许多树影子在窗口晃悠。恍恍惚惚地,她好像看到树影子里闪起了许多光亮:“军长——”她也叫了他一声。她想起,那是个好美的春天,她忐忑不安地跟着军部秘书走进第七军军长办公室。她记得很清楚,阳光从明亮的窗子照进来,正好照在那个年轻的军长身上。他戎装上的金色徽章发出耀眼的光亮,刺得她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罗卿卿转过身,对赵音萍道:“那孩子好吗?我想去看看她。”

赵音萍听得出,瞿夫人是想让司令和京梅单独说说话。她于是带着罗卿卿走向东厢的屋子:“孩子跟我住一屋。”

罗卿卿跟着赵音萍朝东边的小屋走去。秋风吹过,满院的蔓草萧然地发出一阵抖响的声音。赵音萍忽然停下脚步:“夫人,有些话我不能不跟您说。”

罗卿卿静静地等着下文,几乎已经猜到赵音萍要说些什么。

“谢谢司令和夫人,能让京梅回来。您们的好,京梅她心里都明白。她说,她对不起您和司令。我想您一定记得好多年前,您来过这儿。京梅说她……怀了司令的孩子。其实……其实她当时根本没有怀孕。那都是她编的慌,连我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昨天,京梅才跟我说了实话。她一定要我到府上把实情告诉您。没想到,今天您亲自来了。京梅实在做得不对,我实在……”

罗卿卿打断赵音萍:“事情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罗卿卿淡然的口气让赵音萍一愕,她不由打量了一眼瞿夫人。瞿夫人看起来依然年轻美丽,可是,已经绝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了。

走进东厢屋,罗卿卿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正拿着蒲扇,扇着煎药的炉子。想来就是赵京梅的女儿。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一直是个未解之谜,虽然赵京梅曾说孩子的父亲是瞿东山,但东风说赵京梅的话不足为信。所以,孩子生下来后,就送给赵音萍抚养。孩子也只随母亲姓了赵。

“青梅,来。”赵音萍把孩子招呼过来,让她跟罗卿卿打招呼。青梅很懂礼貌的朝罗卿卿鞠了一躬,叫了声“夫人。”

青梅上身穿着件月白色的棉布衫子,下面是条淡绿的中式百褶裙。一张小脸生得眉清目秀,乌溜溜的大辫子系着一根绿丝带。一阵风吹进来,带进来一些寒瑟的草叶子味,冲淡了些屋子里的药味。青梅转身继续去照顾炉子上的药锅。罗卿卿看着青梅瘦小的背影,忽然起了一阵恍惚。仿佛看到很多年以前,住在小庙厢房里的自己。

“我看青梅的年纪也该上中学了。我想应该送她进平京女子中学。以后我还会资助她上大学。你觉得可好?”罗卿卿问赵音萍。

出乎意料的是,赵音萍竟摇了摇头:“不烦劳夫人了。京梅说,她不希望这孩子念太多书。京梅说:女人世面见得太多,心就变高了。心太高,命就苦了。”

听了这话,罗卿卿心中微微一震。她有千万种理由去维护女子读书的权利,可是,这一刻,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看到屋中的墙脚摆着一个三叠层的朱漆木花架,架子上整齐地摆着几盆点霜葡萄。沉甸甸的葡萄果,晶莹欲滴,压弯了苍碧的枝条。她似乎以为,这些葡萄果都是鲜活的,在生活的快乐和忧伤里成熟,然后落进泥土里,滋养更生的力量,在来年的风雨里、再次经历快乐和忧伤的轮回……

从料器铺里出来,瞿东风的脸色有些黯淡。他说想去一趟甘石榴的公馆。

轿车缓缓驶进长长的老胡同。午后的清风不知从哪里送来一缕笛声,几声弦索。平京的老胡同一般都种两排树。临近马路的是一排槐树。靠近房子的,则是白杨。入秋了,胡同的道上掉下一地槐树的小叶,麻雀在树枝上蹦来跳去,不时啄一啄悬在枝上的一串串的槐豆角。而那些落下来的杨树叶子,则成了孩子们最好的玩具。几个孩子正聚在树下,捋掉叶片,用剩下的叶柄玩着“拔根儿”的游戏。最坚韧的、拔不断的叶柄,就是所谓的“老根儿”。

瞿东风顺手一指胡同影壁旁的一棵钻天杨:“我记着我曾在这棵树下找到一根‘老根儿’。那真是个常胜将军,所有孩子都拔不过我。可是我唯独不敢找你厮杀,怕你输了会哭鼻子。”

罗卿卿笑起来:“这么小的事儿,都过了那么久,亏你还记着。”

瞿东风也笑了一声:“我最近发现,好多大事儿我都记不清了,倒是那些沉谷子烂芝麻的小事儿反而越发清楚。”

秋风卷起落叶,刮到窗玻璃上。小时候,这些枯萎的叶子,曾是那么可爱,引发着童心里的快乐。如今,这些飘飞的枯叶映在眼里,依旧是那么可爱,而心中所引发的已不是单纯的快乐,而是萧萧索索的、对往昔快乐的唏嘘怀念。

想来,这就是岁月吧。

在罗卿卿的建议下,瞿东风在甘石榴的公馆已捐赠给教育司,改建成为了一所女子中学。来到校门口,他们不想打扰学生上课,便从后门进到学校里。后院正准备翻盖,到处是灰土瓦砾。有的墙被推倒一半,有的屋子房顶已露了天。自从把这处房舍捐赠出去,他们还从来没有来过。忽然看到这样一派面目全非的景观,由不得生出一阵感怀。

地上坑坑洼洼的,轮椅很不好走。看到这样一副变化,瞿东风也不大想再看了,便吩咐崔炯明回去。

“等等。”罗卿卿忽然叫了一声。说完,向院子正央的一堆瓦砾走过去。

那棵石榴树,那棵石榴树居然没有被推倒。正傲然地、挺立在破碎的砖瓦堆前。

“你看,都结石榴了!”罗卿卿欢喜得象个孩子。脚步不由加快,小跑着奔向石榴树。

一块埋在土里的石板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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