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都猜这个军队上一次战役肯定死了不少,招兵登记处的土屋木门框子写着红通通的对联“战场无情脑瓜不比冬瓜贱,从军有心歪瓜没有好瓜壮。”横批“为自己负责。”登记的同志眼一翻,不缺胳膊断腿儿的都收了。杉枝就在这同志睁一只眼闭一只中成功晋级。
从军时,负责登记的同志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杉枝。同志皱了眉头向旁边人谈话道:“这不行,要上战场了,这名字太温情,太小布尔乔亚,还带着那样一点点的资产阶级小农气息。”
“改了吧!”
杉枝其实是不愿意改掉的,万一能当个烈士呢,改了谁都不认得啊,她瞪眼,可是同志没注意她的反抗,自顾自地特别兴奋道,“参加战争,要有热情要有胆量,要有气势........。”同志沉浸在自己慷慨激昂中不可自拔,用大笔顿了顿,就叫“一鸣”吧,一鸣惊人!好!好!好!好名字!
说完大笔一挥在登记薄上写了两个大字才抬头问:“一鸣同志,你觉得如何?”不行也没法儿了。
杉枝吞了吞嗓子,发干,仓促地点了点头。
“有没有对象?”
她快速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结婚?”头快摇掉了。
女人将那种少女的情怀埋在心里,剃了二男头穿上粗布老蓝色军装带上军帽,是个好小伙。好像又找回了上辈子威武的感觉和同邪恶做斗争的激情,廋削的肩膀撑着没有牌子的肩膀,扣紧了风纪领,长了茧子的手摸上枪支摸上地雷。玩起这个,就跟投出去的地雷一样,爆了就没有回头路呵。
要么去死一死,要么真得熬过去,熬发达。死她不怕,就怕死得窝囊,在战场上死,还是很值得。
二十五岁的女人,应该理智了。不再懵懵懂懂冲冲撞撞,怀着小女儿的情怀,怄酸伤感。
有个男人,她还是很喜欢的,是一种经过岁月和相思打磨后,冷静的,寂静的喜欢,隔了空间和距离,更加清晰纯粹,甚至有些超越。
天不知晓哪块云彩下雨,地不知道哪一季会甜活人,人不知道遇了什么才能懂得热爱。
她觉得热爱是活下去的力量,这时候分外觉得曾经遇到的勃勃向上的力量和具有侵略性的目光,一直鼓舞她在走石飞沙的跋涉中坚持下来,在敌人的枪炮声中勇敢地往前冲。
一场战后,无事时一鸣特别喜欢摆弄那把鲁格,拆开,卸下,将眼睛上蒙着一块布条,然后一块块组装,压满子弹。
练习了很多次,熟得比蒙眼睛吃饭还准,每回只是想拆开布条看看,上头有没有多余的东西。
对,练习的就是这个。
她参加的是卫**的军队,南北什么立场她懒得去想,跟着俆西三年前留下来的小股卫**,从南到北,竟然打了整整两年。
主任鼓舞士气的时候说,大部队给我们开了道,这样走已经很轻松啦!你们这些新兵蛋子,还拖拖拉拉。三年前的部队你们知道是怎么过去的么,雪山,泥草地,黑深林。大部队给我们吸引去敌人主力,我们走的是阳光大道!!
长征的故事杉枝并不陌生,那个片子曾经被侦查部队的队长严令要求一定看上五遍以上,队长长着爱国的脸却并不见得多爱国,那里头是一套**思想,如果你嚼烂了,领悟了。那些策略搬到现实生活中,捉罪犯,炒股票,玩心计,是一套顶呱呱连美国佬都害怕的东西。
杉枝没学会**思想,只是恨博古和李德,恨得牙痒痒,红军翻雪山过草地让她眼泪止不住地流,直流得山高水长,天昏地暗。队长将书一卷起来,硁硁邦邦敲她脑门,你说你将来要同歹徒作斗争的武警,看了三遍了还这傻样,怎么跟个水做的一样!!
以前的杉枝,现在的一鸣,可不是水做的,身体依然瘦削,可以穿上军装时尤其精神,挺拔。
她的像表情并不多么凶恶,反而有点温水一样,不悲不喜,因为不是故意做出了吓人,是从她心底冒出来的情绪,总给人一直像磷火一样的惊恐。
那帮捉来的国民军小老婆都尤其惧怕这个长官,她的眼神扫到哪里,哪里就堆委下去一大截子。不管私底下多嚣张跋扈骄横任性的姨太太,见了这个看起来除了那张脸似乎没有女人气的女长官,个个便像发了瘟的鸡一样,说话都说不顺溜,裹着噎着在嗓子里,一鸣一皱眉,她们的音调常常会扯破,手脚都不知道在哪里放,一鸣此刻若再瞪个眼,她们准得尿裤子。
主任说,一鸣啊,这是敌人家属不是敌人,那种嚼巴嚼巴吞了的表情先收一收。
杉枝扯出一个远山烟火般的笑,眯起两个瓜子仁的长眼睛,嘴角一弯,像讨好人一样慈眉善目特别地能安抚人。
主任又摇了摇头,“那还是.......还是......正常点的表情吧。敌人家属也得有心理压力,才能主动劝降。”
经过两年的游击和反围剿,在1941年秋口,这一小部分留守俆西脱节的尾巴终于到了大部队在晋察冀边区的主力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会很快见面,下一章也许就见了。你能想象杉枝现在的样子么?不是改变,在战场上,生死就在面前,摆脱了伪装和恐惧,她终于做回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