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顾客上门了,郝红梅顾不上余秋,赶紧过去招呼:“嘿,北田武,你要给小豆子买什么呀?”
余秋转过头去看,果然瞧见了张熟悉的脸。北田武手里头抱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态度大方的很:“衣服,我看到外面写卖衣服了。”
他怀里头的孩子伸长了脖子,拼命地指着挂衣服的房间:“新衣服!”
郝红梅立刻笑弯了眼睛:“对,是新衣服,刚刚进的呢,让你们尝尝鲜。”
余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北田武什么时候有小孩了?这家伙不是当初还想着找她做革命伴侣来着吗?
郝红梅拿了套海魂衫给小家伙试穿。
北田武去布帘子后头照应小家伙了,郝红梅立刻批评余秋:“你傻啊,豆子是李秀云家的孩子,你都忘了?”
余秋惊讶,小孩子果然一天一个样,她可真是认不出来这个小豆丁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李秀云家的孩子会跟着北田武呢?
小豆子已经穿好夹克衫,美滋滋地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臭美。爱美是人类的天性,小东西也不例外。
北田武在旁边笑容满面,相当大方地回答余秋的疑惑:“秀云实在太忙了,顾不上去托儿所接孩子,我就给带回去。”
北田武原本人住在工厂里,但是电视厂开工之后因为生意太好,所以不得不实行三班倒制度,以满足订单需求。
这样的环境自然不适合人休息。
作为公社引进的外资力量,北田武得到了公社当家人李秀云的特别照顾。
当初粮管所盖了不少房子,除了分给正式职工之外,还有一些是流动的,用于安排临时工住宿。一个单间,每个月交1块5的租金就好。
现在北田武没地方住,就被安排住这样的宿舍了。
他感谢以李秀云为代表的公社领导对他的关心照顾,一门心思琢磨着要怎么回报人家的深情厚意。
他先是想着等挣了一部分钱之后,赶紧盖好职工楼,也让电视厂的职工们有单独的房子成家立业。现在这些职工年轻,基本上住在家里头,还感受不到强烈的住房压力。但他们以后总要成家立业的呀。
李秀云大力夸奖了北田武,还保证到时候公社一定想办法安排出合适的地皮盖房子。
这下子北田武更加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一直在给真正的革命者添麻烦。于是他决定再做点儿事情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他琢磨来琢磨去,将目光放在了李秀云家的孩子身上。因为母亲工作实在太忙,小豆子基本上都是托儿所最后一个离开的孩子。北田武自告奋勇,每天负责帮忙接送小豆子。反正他们家都住在一块儿,到时候也方便。
余秋竖起大拇指,夸奖北田武的确仁义。
毕竟托儿所虽然名义上可以一直帮忙看孩子,直到家长过来接为止。但人家托儿所的阿姨也有自己的生活呀,总不能没完没了地工作下去。
北田武不好意思起来,一本正经地跟余秋强调:“我还是做的太少了。我越做事越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革命绝对不是喊口号,革命的真谛是促进生产力发展,并且让所有的老百姓都能够真切感受到生产力发展带来的好处。革命不是强制手段,革命是要让所有人都能够认同接受参与,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好的。”
余秋高兴地拍着北田武的肩膀,大力鼓励他:“你应该将自己通过实践得出的结论写成文章投给报社杂志,跟其他人一块儿分享你的思想。这样,你可以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同志。”
北田武拼命点头:“没错,我已经找到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同志,我一定可以找到更多的人。”
海魂衫也不便宜,一套衣服加在一起12块。北田武却掏钱大方,相当痛快地付了账。
余秋看他衣服已经磨薄了,建议他给自己也买一套新衣服。
北田武却摇摇头,表情认真:“我不需要的,加个补丁还能再穿。我们现在物资还不丰富,要把东西留给更加需要的人。等到我们衣服多了,我一定会买的。”
余秋看他牵着穿了新衣服的小豆子出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搅着已经坨了的面条送进嘴里头,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郝红梅一个劲儿冲她挤眼睛:“哪里是怪怪的呀?分明就是有大问题。你难道没看出来?北田武在追秀云主任唉。”
余秋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没开玩笑吧?他俩?”
郝红梅认真地点头:“谁讲开玩笑的。他都已经做得这么明显了,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呀。”
虽然她也喜欢小孩子,不过说句实话,假如让她每天都照应小孩,她肯定会烦死了。况且北田武自己工作也很忙啊,他们电视机厂生意这么好,每天都开足马力搞生产。他作为厂长,又要管生产,又要维持销售,还得组织售后服务,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哪儿来的这么多精力管个孩子呀。
余秋开始摸下巴,感觉霸总小说里头的确没写错。只要霸总愿意,他们总能为心爱的女人神奇地挤出时间,包括给人当奶爸。
郝红梅在旁边眉飞色舞:“说不定咱们今年就能喝到喜酒呢。到时候你可千万得回来,你可是人家的媒人。北田武是因为你才来中国的。”
余秋可不承认,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人家明明是为了主席而来。
她感觉脑壳疼,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悲伤。隔了半天,她才呲溜吃面条。
算了,革命者终将会恢复平静,知道要将精力投放在生产生活上。这也是好事一桩。只不过北田武的身体状况有点儿特殊,也不知道李秀英到底是怎么想的。
啊呸,她怎么也这么八卦。人家李秀云跟北田武明明是正常的同事关系。再说了,国家干部跟商人谈恋爱,而且商人还是在国家干部的管辖范围内搞投资的。这之间的关系很复杂的,说不定就违反了纪律。
余秋试探着问郝红梅:“你怎么看这事儿?他俩要在一起的话,会不会有人说他们官商勾结?”
郝红梅满脸茫然:“勾结个什么呀?他俩都是单身,怎么就不能搞对象了?北田武虽然是日本人,但他又不是特务,没规定不许结婚啊。”
她跟燕子姐都觉得北田武看着挺靠谱的,做事认真,又不跟姑娘勾勾搭搭。要是秀云主任跟他成了,肯定是美事一桩。
进门的客人渐渐多了,大家都忙着买款式新艳的漂亮衣服。
燕子姐也吃过晚饭从家里头赶回来了,帮着郝红梅一块儿招呼顾客。他们供销社的效益好,奖金就高,现在大家伙干劲特别足。
余秋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条,回食堂还碗。
远远的,她就瞧见李伟民正在连笔带画地跟陈敏说话,脸上每一块肌肉都调动了,眉飞色舞。
也不晓得他究竟讲了什么,陈敏被逗得咯咯直笑。
余秋一看这一对年轻人也头大如斗。她家陈敏妹子可得擦亮眼睛,咋就瞧上了李伟民呢?
再说现在明明是6月底,盛夏光年,为什么还要如此春心萌动?
形单影只地小秋大夫悲伤地坐上了回杨树湾的航船。都怪她家田螺小伙儿,一心一意要建设海南岛。否则她现在也可以给别人撒狗粮。
余秋原本想让黄昏地平线如血的凄凉来发酵她心中漫无边际的惆怅。结果航船讲究速度,压根不给她酝酿情绪的时间,直接嗖的一下就把她送到了杨树湾。
她的眼睛从头到尾就跟看走马灯似的,青山绿水都连成一条线了。
船已经靠岸,除了脚踏实地,她也没其他的选择了。
余秋摸摸鼻子,乖乖上岸。大老远的,她就看见小胡书记正追小田老师:“别跑啊,就出个镜而已,又不让你干嘛的。”
小田老师满脸通红,一个劲拿地摆手:“不要,你找其他人去,我不要拍电视。”
余秋奇怪:“干嘛?咱们又不是没拍过电影,你怕什么呀?”
田雨跺脚:“那不一样,不是拍电影拍纪录片,是拍电视,电视剧。”
胡杨在旁边解释:“咱们现在不是有电视机了嘛,电视台总不能天天放旧电影,那跟电影院也没啥区别了。我们琢磨着请电视台过来拍电视剧,也让大家坐在家里头就能看到反映我们生活的电视。”
他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友,“小田害羞,不肯出镜呢。”
田雨扭捏起来,抱着余秋的胳膊,支支吾吾:“我忙嘛,我事情多,我没空。”
胡杨苦口婆心:“没有多重的戏份,很快就拍好的。”
然而小田老师却死活不同意,她才不要拍电视呢,好奇怪的。
余秋朝胡杨使了个眼色,煞有介事:“那你就大方点嘛,小胡书记,再掏钱多请个演员好了。”
田雨惊讶地抬起头:“这个还要花钱吗?”
“那当然了。”余秋一本正经,“演员也是劳动者,人家拍电视就是劳动。你总不能叫人家干了活,还不拿钱吧?那算什么社会主义?”
胡杨回过神来,跟着唉声叹气,十分无奈的模样:“好吧好吧,我就在账本上看看,从哪儿能挤出钱来?哎呀,今年花钱可多,咱们要盖集体居民楼,咱们还得扩建厂房,要往外头掏好多钱。”
小田老师立刻反对:“翻什么帐本子呀?您忘了主席的教导,要自力更生要自给自足吗?”
民办教师挺起了胸膛,打定了主意,拍,拍就是了,总不能为了几天功夫,就多花一份钱,那也太不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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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3 分期付款买电视
杨树湾要拍电视剧, 自然不可能拍什么青春偶像剧。估计现在压根就没有这个概念,或者更准确点儿讲, 电视剧对于大多数中国老百姓来讲也是个完全陌生的名词。毕竟电视本身就是稀罕物。
现在为了促进文化事业发展,中央下令各地筹建自己的电视台。以省为单位,每个省可以有两个电视台, 一个主要是新闻频道,关注国内外省内外的大事以及民生。另外一个就是教育频道, 主要目的是播放各种科技片,以电视为媒介进行科学文化教育, 推广各种农业工副业新技术。
除了这些以外, 电视台穿插期间播放的就是各种老电影,内容包含了古今中外,也颇为热闹有趣。
然而电视不比电影,人不会天天泡在电影院里头, 从早看到晚。也就是说, 一部电影可以持续比较长的一个档期, 也不会让百姓厌烦。但是电视不一样, 要是打开电视机,老是看相同的内容,大家伙儿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就会产生强烈的审美疲劳。
新筹建的电视台很有紧迫性, 早早便未雨绸缪地安排了评书节目, 请评书界的老先生出山, 讲评四大名著, 还有人直接读小说。
但这引起了广播电台的强烈不满,说评书跟读小说都是广播电台的新节目,电视明明是让人看的,怎么还在听上头下功夫?
观众也表达了不满,感觉电视跟广播没什么区别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拍摄老百姓喜闻乐见的电视剧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任务。
杨树湾主动邀请省电视台下来拍摄乡土电视剧,电视台立刻积极响应,带上人马就过来采风,现场进行创作,很快就完成了7集电视剧本——《我们的农民夜校》。
顾名思义,说的就是杨树湾办农民夜校的事。简单粗暴直白,一点都不拐弯抹角。篇幅也喜闻乐见,7集解决战斗,最大限度地控制了拍摄成本问题。
既然要拍农民夜校,那无论如何都不能绕过小田老师呀。当初要不是小田老师神来之笔,利用放学后的傍晚时分给秀秀李红兵他们补习小学三年级以后的课程,也就没有后面的农民夜校。更加不要提包含了医学院,农学院,工学院等等的综合大学,现在都已经正经招生,过两年大家就能拿到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证了。
跟害羞不好意思出镜的田雨不一样,杨树湾的学生们表现可积极了。尤其是李红兵他们,他们可算是杨树湾的第一波夜校学生。杨树湾能发展到今天这个模样,他们也贡献了自己的力量呢!
李红兵极有表现欲,很愿意上镜扮演学生。可惜时间这把无情的杀猪刀已经小正太硬生生的拔成了青少年,15岁的少年人李红兵已经开始蹿个子啦,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学生。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退位让贤,力挺自己小弟上场。作为兄弟,没有比自家小弟更了解他的人啦。刚好小弟的年纪也合适,绝对能够扮演好他的角色。
然而手捧着剧本的李小弟表情却极为严肃,感觉不是很想接这个角色。太影响他的形象了,他明明勤学好问还拿了三好学生的奖状呢,怎么能够像剧本里头一样,一天天的都不想着学习。
李小弟读完剧本,认真地批评哥哥:“你真不应该,你好过分,居然这么不珍惜学习的机会。”
李红兵傻眼了,两只眼睛都往上翻。嘿,自家小弟造反了,还敢这样跟哥哥讲话。我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他还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李红兵的手刚碰上弟弟的脑门子,就被迫迁移了。因为他妈的手拎上了他的耳朵,直接揪出老长。
李家妈妈冷笑:“哟,这回还知道要脸啦!早点干什么去了?早两年你要是能懂事点儿,你骂我少受多少气!小田老师的鞭子都能少坏几根。”
旁边人都发出哄笑,哎呀,红兵小同志当年可是6分工,还一门心思琢磨着讨媳妇呢。
小李同学面红耳赤,气得直跺脚,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儿,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结果大家更加来劲了,你一言我一语,直接将李红兵的黑历史翻了个底朝天。还有人跟着感慨,完蛋了,到时候电视一拍一播放,全国人民都知道小李同学曾经干过什么,以后他要讨媳妇可就艰难了。
外头乱哄哄的闹成一片,导演跟主要演员说了戏,就开始拍摄了。
晚上好,要的就是晚上的时间,农民夜校嘛,这个自然光线正好反映了当时条件的艰苦。
看看,如此艰难的环境,我们的下乡知青一不怨天二不尤人,全心全意想的就是到底能为人民做什么。从手边出发,从力所能及的小事做起,真真正正做到了祖国的园丁,呵护了祖国小树苗的成长。
结果李红兵刚好站在田雨身旁,赵大爹看了一眼,下意识冒了句:“唉呦,这小树苗可是比园丁都高了。”
众人轰然大笑。可不是嘛,小田老师可就比这帮皮猴子大三岁,没少被他们捉弄。
一片欢笑声中,嘴巴合不拢的导演宣布开机,外头开始了紧张的拍摄工作。小田老师抓试图逃课李小弟,结果李小弟蹿上了树,却被毒虫给咬了,手肿成一片。还是小田老师拿从家里头带过来的药膏给他抹的手背。
余秋看着窗户外田雨跟李小弟你追我赶,忍不住笑。她回过头瞧见余教授正抓着台词认真地背诵,顿时想要叹气:“爸,你不要紧张。你的戏份起码得到三个礼拜后呢。”
按照时间顺序,余教授他们要到最后两集才登场。他们是受到了杨树湾农民夜校的感召,希望能够为社会做出更多的贡献,才主动来杨树湾加入到农民夜校的办学队伍中的。
这当然是在现实的基础上进行了升华美化,实际上当时他们是走投无路,除了杨树湾,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要他们这些老右哌。
不过艺术这种东西向来是源自生活,又高于生活。毕竟在现实背景下,艺术是为了宣传而服务的。想要过审,总要做出牺牲。
余教授对这些倒不在意,他只关心结果。结果就是他们的农民夜校办起来了,让广大劳动者有了继续求学开拓眼界掌握技术的地方。他们现在还办电视大学,跟电视台合作,拍摄课堂,让人们足不出户也能进行学习。
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些成绩,那他们当初究竟为何而来,早就不重要了。
余教授一直在读台词,主要是因为不念台词的话,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他没办法张开嘴。
还是余秋先叹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五角星黄挎包里掏出了一本相册,推到余教授面前:“这是妈妈长眠的地方。”
里头的照片忠实地记录了苏韵离家前的闺房以及长眠的坟墓,大片的油棕园,还有远远的萤火虫海。因为怕打扰萤火虫,他们当时是上了岸才拍的,隔得太远,模模糊糊的,就一圈光晕。
这些构成的苏韵人生的半数时光,好像她一直都在柔佛州,不过是出门旅了趟游,然后又回家长留在父母身旁。
余远航抓着相册,贪婪地看着一张张照片,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眼珠子似乎都不会转动了。
过了许久,泪水才凝结成珠,潸然而下。
余秋没有开口,也没有做任何打扰的动作。她沉默地退到了一边,任凭老人沉浸在自己的时光当中。那是他与妻子的秘密时光,不需要任何人进入。
窗外的光线渐渐发生偏转,最后一道天光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暮色笼罩大地,夜风习习。难得的周末惬意时光,只有外头的摄制组还在忙碌不休。
晚上怎么了?晚上接着拍夜戏呀。充分利用自然环境,可以减少好多拍摄经费呢。
余秋看着余教授还呆呆地盯着相册,其实屋子里没开灯,这种光线条件,他什么都看不到。
她叹了口气,安慰这个不幸的鳏夫:“家里头一切都还好,就是外婆老年痴呆,已经记不清事情了,老把我当成母亲,还将何东胜当做你。她很喜欢何东胜。可想而知,当初她并不反对你跟母亲结婚。”
余教授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我对不起阿韵,我也对不起妈妈。我当初答应她会好好照顾阿韵的。……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余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可怜的余教授。因为个人在时代命运洪流面前是那么的渺小,根本无力反抗。
他做错了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曾做错。如果非要怪的话,恐怕只好怪老天爷不长眼,叫好人不长命。
余秋静静地等待余教授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轻声安慰老人:“其实外公现在也没有那么多恨了。他眼下的烦心事也不少。”
比起早就清楚已经死了的女儿,其实时刻都可能酿成灾祸的小孙子更加牵动苏老爷子的心。虽然嘴上不提,可是他默许苏家舅妈常常给她写信询问儿子的状况,就能说明苏老爷子也是关心苏嘉恒的。
“二表哥在柬埔寨打了好几年的仗,现在被我忽悠去东北搞建设了。”
余秋苦笑,“比起死人,活人更加值得关注。”
说来真讽刺,倘若没有苏嘉恒叫老爷子忧心不已,说不定老人还要沉浸在女儿的死亡中久久无力自拔。
人的感情,跟人的身体一样,都是复杂莫名。
余教授苦笑:“那也好,他年纪大了,实在不应该太伤心的。”
余秋安慰他:“你也不用太难过,以后总有机会去见你爱人的。”
说起来冷酷,但这世间的结果往往是看谁活的时间更久。人死了,即便不愿意,也没办法阻止活着的女婿去祭扫女儿的坟墓。
余教授却摇摇头,表情凄凉:“她在这儿,她一直在我心里。”
这两年不是没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开始新生活。然而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因为他心中始终都有妻子。
旁人讲找个人照顾他的生活。他没办法接受。这又不是找保姆,光是为了有人照顾自己就再娶个老婆,既委屈了自己,也侮辱了人家。这是让人家给他免费当保姆啊。
他只满眼期待地看着余秋:“这本相册能留给我吗?”
他身边已经没有一张妻子的照片。妻子的所有影像早就在抄家的时候便被毁得一干二净。
余秋点头:“本来就是给你的。”
只可惜当初老爷子过于生气,家里头很多苏韵的旧物被丢掉了,否则还能拿点儿东西过来给余教授做纪念。
然而余教授却摇摇头:“我不配,有这个,我就心满意足了。”
教室外头传来胡二姐快要哭的声音:“我不要,我没有,我不演。”
胡杨在边上安慰姐姐:“又不是开劈斗会,就是演戏而已。客观存在的事情,干嘛要回避呢?本来就有逃岗嘛,大海上飘着尸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可是电视剧,反映我们日常生活的电视,总不能胡编乱造,搞假大空那一套。”
胡二姐委屈的直跺脚,感觉自己这个弟弟实在太坏了:“那你怎么不从我身上发掘闪光点啊?我还帮助腊梅呢。现在腊梅工作都上手了,我还带着她一块儿去上课呢。我都圆满完成小秋大夫交给我的任务了。你不表彰我也就算了,你还专门抓着我不放。我又没有逃岗。”
胡杨半点儿没有放过他姐姐的意思:“可你当时想去苔弯是真的呀,我可听到了。”
胡二姐这会儿跺脚跺得更厉害了:“什么鬼东西呀?要我去我都不去了。”
胡杨奇怪:“你不是说要带妈妈去看日月潭来着吗?怎么现在又改主意了?”
“吊死,抽大烟,会吊死的!”胡二姐眼睛瞪得老大,“你这个都不知道吗?”
海南岛上的新闻,大陆地区虽然没有像苔弯香岗那边一样大肆宣传,但也不曾刻意回避。报纸上面有豆腐块大小的报道,说到了那边有人勾结医院的护士,偷盗毒麻药品的事。
为着这个,杨树湾妇幼保健院还特地做了相关知识培训,强化毒麻药品管理制度,防止破坏分子趁机使坏。
胡二姐看的新闻,又收到跟自己一块儿下放去海南岛知青的信,顿时吓得一整夜都没睡踏实。
杜鹃她认识呀,他们下放知青日常生活单调,为了排遣无聊,经常一块儿搞文艺活动。她跟杜鹃还一起跳过《红灯记》呢。大家在一块儿偷木薯烤着吃的时候,就曾经谈过,大海那一边肯定不这样,不至于连顿饭都吃不饱。
她知道杜鹃肯定也想去另一个地方,能够吃饱肚子穿上漂亮衣服的地方。这不稀奇,好多人都有这个理想。要不是从海南岛游去苔弯太艰难,说不定他们都跟广东那边一样直接下海了。
但胡二姐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却怎么也没想到杜鹃居然会付诸实际行动。她竟然为了去香岗,直接帮华侨偷马飞杜冷叮,这是贩毒啊,真的会被吊死。
实际上,她跟那个欺骗她的男人也的确都被吊死了。
她觉得杜鹃真傻,居然会往枪口上撞。想想也知道啊,眼下是立威的关键。政府都已经宣布严厉打击毒品犯罪了,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仅仅是在挑战法律,更是在挑战政府的权威。
这个时候,政府只可能从严,绝对不会网开一面的。
杜鹃这个傻子,就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胡二姐看着朋友的信,又瞧着报纸上的新闻,顿时心慌手抖,做了整整一夜的噩梦。
梦里头,她也叫人给盯上了。人家哄骗她,说要带她去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想做什么新衣服,立刻就有人捧着布料送上门,来给她量体裁衣。
她本来笑得很开心,结果那做好的新衣服莫名其妙勒住了她的脖子,越勒越紧,她到后面都喘不过气来,就这样被衣服给活活勒死了。
胡二姐吓醒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她伸手摸领口,才发现自己睡觉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将充当睡衣的旧衬衫最顶上的纽扣也扣了起来,难怪勒得吃不消。
即使发现了罪魁祸首,胡二姐也没能安下心来。她越想越害怕,感觉自己幸亏早早离开了海南岛。不然的话,就凭她将军姑娘的身份,就肯定会有人盯上她,朝她下手。
听说这些人可坏了,他们会偷偷下毒药,让旁人不知情的时候就染上瘾。等人有了瘾头,就控制不了自己了,只能由着他们为所欲为。
那些人肯定以为她是将军家的姑娘,旁人不敢轻易抓她。就是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胡二姐自己心里头却清楚的很,她爹绝对大义灭亲。还包庇她呢?到时候就算她畏罪自杀,她爹都会把她拖出来鞭尸。
一想到那个惨烈的场景,胡二姐就吓得连回笼觉都不敢睡了。赶紧跑去医院洗了两大盆床单,才感觉自己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胸腔子。
胡杨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自己二姐实在入错了行,也许出去跟着学习当个编剧更加有前途。
胡二姐可不乐意听这话,她直接一扭头:“我才不呢,我要当妇产科大夫的。你甭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是站在韩朝英那边的,觉得我肯定比不过她。休想!我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胡杨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二姐。因为他姐的脑回路似乎的确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胡二姐可不理会弟弟的腹诽,直接甩着辫子美滋滋地去找余秋了。她可有好东西叫余秋看。她人留在杨树湾,做了很多事情呢。
余教授借口要留在剧组熟悉人物,没有跟两个姑娘一块儿动手。胡二姐也不硬拽着,反正她主要目的是在余秋面前显摆。
她拖着余秋的手出了教室,直接要回家。
胡杨急得赶紧拦住她:“你别跑啊,这又没什么的。一部戏肯定要有正面角色跟反面角色。你看赵二哥他们其实从来没有反对过办农民夜校,赵大爹一直是积极支持的。现在为了戏剧冲突,不也当反面角色了吗?”
在电视里头,赵大爹一家担心他们办农民夜校培养出一堆医生护士,会影响宝珍进步。医生护士多了,那想去卫生院当个正式的医生就难了。所以赵家人不乐意,一直想办法使绊子来着。这部分戏还是他们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因为这么表现比较有趣,能够让电视更加吸引人。
毕竟按照村里人的说法,他们杨树湾,不与别处同。像他们杨树湾这样齐心协力办学,没人出来捣乱的地方,放眼全中国,都找不出来几个。
电视剧要有普遍性,要适应观众的审美情趣。所以反面角色也得添加进去。
胡二姐可管不了这许多,她直接头发一甩,怼上弟弟:“我管你怎么艺术创作呢。随便你们怎么拍,反正我是坚决不会演的。我压根就没做的事,别想扣在我头上。”
反正现在她坚决不承认,她想过要去苔弯跟香岗,太可怕了。那两个地方,她现在想想都小腿肚子直打哆嗦。
余秋哭笑不得:“你也不用这样。这两个地方也有自己的长处,我们要取长补短,见贤而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不用刻意丑化的。”
胡二姐瞪眼:“那还要我丑化?明明就是他们自己做了丑事。”
现在海南岛在她眼里头就是个巨大的漩涡,哦不,是那个所谓的黑洞,张开獠牙的血盆大口,一口就能把人吞下去。
余秋叹气:“没那么可怕。海南岛现在很不错的,等进屋我给你看照片,保准你看的目瞪口呆。”
真不是她吹的,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集装箱屋群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