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禽六岁那一年,也就是鲁隐公九年,《史记》再次记载:鲁国,三月,大雨,雹,电。按《左传》的说法,那就是冰雨外加冰雹,而且连续三天以上。好在那年头没电线杆子,否则也都压垮了。
就在这样倒霉的天气里,展禽的娘又生了。又是个儿子,生下来九斤九两,还没落地就开始bào哭、抓人,连接生婆都被他抓伤了。因为这孩子太bào力,取名叫展雄。
展雄,春秋的第二个圣人。
展雄是个什么圣人?就是上面说的那位盗跖,盗圣。不过那时候,他叫展雄。
之所以展雄又叫盗跖,是因为黄帝时期的大盗叫跖,所以展雄死后,被称为盗跖。
强盗也有圣人?庄子说了:盗亦有道。既然如此,当然盗亦有圣了。
为什么展家一家就出了两个圣人?没办法,有遗传。
所以,出生的日子不好不要怕,那很可能就是个圣人。
如果有汶川地震那阵子出生的,千万记好了,说不定就是个圣人。
展雄出生的时候,娘哭了,而且再也没笑过。不是不肯笑,是笑不出来,因为就在展雄呱呱落地的时候,爹死了。
展雄真是够倒霉,自己的生日跟父亲的忌日是一天,别人都能庆祝一下生日,可是自己的生日只能寄托哀思了。
更倒霉的是,全家人都认定展雄是个灾星,他克死了自己的父亲。
从另一个角度说,展雄够狠,从生下来那一刻就够狠。
爹死了,展禽家中失去了顶梁柱,立马衰落了。
难道,作为国家高级公务员,展无骇不能为儿女留下点什么吗?
那年头,能留下来的真不多。何况,展无骇是个正直的人,就算建设部部长是个肥缺,他也没有趁机为自己捞点什么。
没办法,展禽的老娘只能一把屎一把niào拉扯两个孩子。
趁着两个孩子长大的空闲时间,来看看展家的身世。
周武王灭了商朝之后,没多久,武王就鞠躬尽瘁了,国家暂时交给弟弟周公旦管理。而周公,就是周朝制度的设计者,也是孔子最崇拜的“至圣”。
周公的长子伯禽被封在鲁国,鲁国就在今天的山东南部、安徽北部一带,都城在今天的山东曲阜。
伯禽用了三年的时间来改变当地的习俗,将周礼全面照搬过去。所以,整个周朝,鲁国是周礼执行得最好的诸侯国。伯禽的治国方略是“亲亲上恩”,意思就是让亲人掌权,把好处给对自己有恩的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任人唯亲。
所以,在这个国家是很讲出身的。如果你不是公族,对不起,你很难出头的。
伯禽的五代孙是鲁孝公,鲁孝公的一个儿子叫做公子展,公子展的孙子以展为姓,就是展无骇。这就是展氏得姓的来源,周公的后代,本姓姬。
按照周朝的规矩,国君的儿子叫公子,享受卿的待遇;公子的儿子叫公孙,享受大夫的待遇;之后待遇递减,到第五代的时候,就是“五世亲尽”,不好意思,你从此就是个士的待遇了。
展无骇能够做到司空,已经是卿的待遇,一来是自己的能力和努力的结果,二来还是公族身份。在鲁国,如果不是出身公族,要做到卿是比登天还要难。
即便是做到了卿,展无骇鞠躬尽瘁之后,儿子并没有资格成为大夫,原因很简单,展禽已经是公孙的孙子了,保留几块自留地就算不错了。
兄弟情深
展家的日子不算太好过,但是,也没有难过到哪里去,毕竟有上面三代人的积累。
两个孩子,展禽和展雄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展禽老实巴交,从来不说假话,不说假话到什么程度呢?基本上,别人说真话之前还会考虑一下后果,他不考虑,张口就来,永远说真话不说假话。
说真话的坏处是什么?
展禽是个很勤奋的人,非常有学问。按理说,这么有学问,而且家庭出身也不错,混个一官半职的应该没问题。可是就因为从来不说假话,不会拍马pì也不会送礼,眼看着成人了、娶媳妇了,可是还在家里待业。好在,家里有几亩薄田,还过得去。
“孩子,你就委屈委屈自己,也试着说几句假话吧。”老娘急啊,这孩子这么憨厚,今后可怎么办?
“娘,我学不会。”展禽说。他老实,所以他实话实说,而不是说“我一定要学会”。
娘没办法了,从小到大展禽没学会说假话,这辈子估计是看不到他说假话的日子了。
展禽还算好,虽然升官发财没什么希望,可是衣食无忧。
展雄就不一样了。
说起来,展雄聪明机警、能言善辩、高大英俊,对于说假话也不是那么抗拒,这样的小伙子应该是很有前途的。可是,在鲁国这样的国家,他是没有前途的。
作为公族,展雄受到的教育是不错的。公族是享受义务教育的,那时候叫做六艺,包括“礼、乐、射、御、书、数”等六种技艺。其中,礼就是礼节和礼仪,相当于今天的德育;乐就是音乐,当然不是今天的音乐这么简单,那时候的音乐有更多内涵;射就是射箭的技术,相当于现在的体育课;御就是驾驭战车的技术,相当于考驾驶证;书就是读书认字,语文课;数就是算数,现在的数学课。
当公族多好啊,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事实上,展雄就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问题是,就算你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了,你属于那种很疏远的公族了,你还是没戏。
展雄就是这样,尽管他文武双全并且在鲁国都找不到对手,他还是没有办法弄到一官半职。
按着宗法,父亲的产业全部归嫡长子,其余的兄弟只能净身出门。而实际的情况是,嫡长子会把自己的一部分土地给兄弟们去种,到时候收租。也就是说,兄弟们实际上成了嫡长子的佃农。
展禽二十六岁那年,展雄二十岁了。这一年,展雄该成亲了,也该自立门户了。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不能赖在哥哥家里。
“兄弟,该成亲了。等秋收之后,就给你娶个媳妇吧。成亲之后,该搬出去了。家里的那些地,你拿走一半吧,也不用给我租子了,咱们兄弟平分吧。”展禽把展雄给叫来,要分一半家产给他。
展禽是个好人,他认为弟弟是个人才,迟早出人头地的,不能亏待了他。
“哥哥,你的好意兄弟心领了。可是,家里这点地本来就不多,我再分走一半,你的日子就更紧了。地,我不要;老婆,我也不娶了。”展雄见哥哥对他好,不想连累哥哥。
“兄弟,地虽然不多,也够我们吃了,还是听哥哥的。”
“哥哥,你不要劝我。从小到大,家里没人喜欢我,都说我是灾星,我要是再分了哥哥的财产,还不被骂死?”展雄说。话虽然不好听,可是都是实话。
“兄弟,生死由命啊,爹死怎么能赖到你身上呢?你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哥哥能做主。”展禽也知道弟弟这么多年受了不少委屈,更想要帮他。
“哥哥,不瞒你说,这家里,我是不想待下去了。鲁国,我也不想待下去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去齐国,看看有没有机会。”
“去齐国?”展禽吃了一惊,没想到弟弟想要出国,可是转念想想,既然在鲁国也没有什么机会,去齐国倒未尝不是好想法,凭弟弟的本事,说不定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那,什么时候去?”
“秋收之后。”
“那好,我送你。”
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临了。
展禽jīng心为弟弟准备好了盘缠和衣物,驾上自己家里那辆车,亲自送弟弟北上齐国。鲁国人有很多北上齐国寻求发展的,就叫做“北漂”。
展雄去齐国,家里没人挽留,也没人关心。
从曲阜北上,一路来到了泰山脚下。
“哥哥,到此为止了,你回去吧,嫂子还等你回家呢。”展雄跳下了车,让哥哥回去。
泰山是鲁国和齐国的界山,泰山本身是三不管地带。过了泰山,就是齐国了。
展禽也跳下车来,取了干粮,找个僻静的地方跟弟弟吃了,又交代了一番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的道理。
“哥哥,别说这些了,在外面混,我比你强。我听说这泰山一带有强盗,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展雄说话也很直,催着哥哥快些回去。
兄弟分手,展禽看着弟弟走远了,这才掉转车头,向南回曲阜。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了。